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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罗伯·莫斯基尔(1/2)

作者:彭斯

    1. 伪君子威利

    吉尔贝特亲手为小姑娘做了木制的小摇篮。妹妹为她缝衬衫,编制防寒的被子。罗伯特虽然没有同小姑娘的母亲结婚,却把孩子带到农场,大家是愉快的。只是母亲觉得遗憾,因为年轻的女仆佩姬没有成为她的儿媳,却嫁给了另外一个人。虽然她有点傻,也不太漂亮,但这样的女工也找不到,就连罗伯特也认为她是个听话的女人。他在1月已满26岁,该是到老成的时候了。

    父亲死后,他们家搬到了莫斯基尔农场,是从盖文·汉弥尔登那里承租来的。他起初是忧郁的,每个晚上都写得很多。以后春天来了,他也快活起来,白天干活,晚上老是去洛赫利闲玩到天亮。谁也不知道,他已同■姬开始恋爱了。

    罗伯特焦急地寻找着一个很瘦小的人。他使这个亲爱的小姑娘遭受到了处罚。教堂里一阵喧哗,强使这个小姑娘星期天坐在教堂的忏悔凳上,听完本地牧师的训诫。因为两个人晚上在黑麦田地里亲嘴,秋天在干草房中亲热地紧靠着,难道上帝真的要惩罚?谁血管里都有热血,在心中都有生活的快乐,难道地狱也在等着他们?“不论是恋爱,还是狂妄行为,那是年轻人脆弱稚嫩的心互相撞击,理应获得最大的赞誉,要对她歌唱……”罗伯特在他的日记中写道,“如果上帝认为爱情是罪孽,为什么他心中也充满了激情,而且热血燃烧呢?‘须知人世间,你或是迷途,或是走遍天下’,为什么到那个时候,宣判人们有罪,为什么置于前面把她羞辱,如像一个窃贼或是一个流氓呢?”

    最终、最重的,而又不可饶恕的罪孽之一是:不能否认孩子与他的血肉关系。关于这个,罗伯特总是向他的朋友讲述。他的诗中有这样一个新生的女儿:

    小女儿,与我不幸

    一起相遇,当时

    我羞红了脸,

    怕受斥责

    不公正的审判

    揪心的议论……

    我虽在你的身边,

    却不能相互道安,

    然而我必定是

    你的温存的父亲。

    你成长

    像一棵小树那样快活

    毫无一丝忧虑……

    父亲去世后,罗伯特有了非常大的变化。现在,他和吉尔贝特是家里的主人。现在无论谁也不问他们为什么花钱。不过,罗伯特要安排好吉尔贝特每天的事,办这事他比弟弟好得多。

    农场的头一年过去了:年轻的主人买到了很坏的种子,因而秋天收不到为养活全家所需的粮食。罗伯特是非常忙的,白天在地里干活,农场有很多急办的事,而晚上几乎经常同他的朋友去洛赫利。

    德荣·理奇孟特,律师汉弥尔登,以及德艾迷·希迷特都比罗伯特年少几岁而又崇拜他,就像他曾经崇拜过理查德·布拉温。罗伯特同他们一起又变成了顽皮的孩子。彭斯是个孩子,他想念父亲。父亲也打过他,但完全是善意的。他的父亲,告诉他尘世的快乐,不全是罪孽。他在诗中这样描述父亲:

    我的父亲是个正直的农场主,

    他并不富裕,

    教他的继承人

    要遵守秩序。

    学习美德保持尊严,

    决不可一文不值。

    最可怕是人格变节,

    就像穿着破衣服!

    没有希望,无一线之光,

    然而却有贫穷、忧愁。

    嘿,得啦,暂且活着吧,

    不顾劳动的疲劳。

    割地、耕地、耙地

    从小我就学会。

    所有这一切,我的父亲,

    留下由我继承。

    父亲从洛赫利一个姑娘中的手中截获过罗伯特·彭斯写给小姑娘的诗,那是个受过教育,中学毕业,发狠地看过了许多小说的小姐。诗中写了小说的危害:

    最初戈尔吉逊

    妨害了您的睡眠,

    而后汤姆斯·德荣愤怒

    趁您是处女的时候,

    使您成为牺牲品。

    这些诗令洛赫利居民中具有美德的某个人愤怒,有人向罗伯特说这个人就是洛赫利教区的长老之一的威利·费谢尔。费谢尔说,对反宗教的罗伯特·彭斯观察好久了,尤其是同反宗教的朋友,律师盖文·汉弥尔登,甜言蜜语的公证人艾肯,暗中勾结,自然玛戈金也是圈子里的相好。

    教会早就对盖文·汉弥尔登怀恨。他几乎不去教堂,嗜酒过度,虽然是显贵,但却与“各种坏蛋”交往。

    威利·费谢尔憎恨汉弥尔登。费谢尔是个老单身汉,他以“教训的废话,转为醉话,以及带着哭腔忏悔过于甜蜜的淫佚放荡的生活”而著名。

    当他终于捉到汉弥尔登不可饶恕的罪证的时候,费谢尔太高兴。了在“礼拜六”是应虔诚、尊敬的,而汉弥尔登去派仆人到自己的菜园,吩咐挖出尚未成熟的马铃薯当早餐!

    为使汉弥尔登当众悔悟过错和交付罚款,他被传唤到全地区教会大型全体会议。威利·费谢尔竭力使他受到更大的处罚。汉弥尔登骂他是“伪君子威利”,蠢人和假仁假义的人。

    汉弥尔登并没有惊慌失措,他向艾争斯科教会神甫(教会的最高长官),也就是公证人艾肯提出申诉。

    肥胖而又活泼的艾肯是认真做事的人,但同时对一切美好的,如诗歌、音乐、友好的谈话都非常敏感。他能言善辩,喜欢朗诵并甘愿为“无辜的受诽谤的朋友”打抱不平。

    “善辞令的人”面对教会最高法院以雷鸣般的演说进行辩护,到最后他的坎肩上的钮扣全都震得掉下来。汉弥尔登宣告无罪,而“伪君子威利”却可耻地失败。

    也许,这件事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过去了,假如不是理奇孟特讲出了是威利·费谢尔把汉弥尔登出卖的,罗伯特·彭斯也就不会写出了《伪君子威利》和《这是他的墓志铭》诗作。理奇孟特有一次曾经把罗伯特的诗集《圣徒的集市》让他的老板看,按他的请求遮盖了作者的名字,汉弥尔登对“祈祷”诗非常满意。他请理奇孟特马上把作者给他领来,并邀请艾肯和玛戈金博士。在汉弥尔登的家里大家饮用极好的潘趣酒,而“善辞令者”高声诵读着罗伯特的新诗:

    伪君子威利的祈祷文

    主啊,我主坐镇天上,

    凡事随心所欲,

    叫一人上天堂,十人下地狱,

    都只为主的荣光,

    与他们自身无关:作恶,行善

    全不相干。

    我赞美主的威力无边!

    主将千万人丢在黑暗的深渊,

    惟独我在主的面前,

    受主的恩典。

    论才干和品德,谁都承认,

    我是此地的明灯!

    我何幸,我的一代何幸,

    居然获得这特殊的恩宠?

    我本来只配永世沉沦,

    因亚当罪孽深重!

    六千年前他犯了天条,

    我生前就有罪难逃!

    自我走出娘胎,

    打入地狱本应该,

    您本可将我丢进火焰海,

    烧得我苦苦叫哀。

    铁柱上锁住了永不起生的鬼,

    哭号声叫人心摧!

    汉弥尔登的客厅里响亮的大笑声不绝,罗伯特第一次听到真正的行家里手朗读他的诗。

    除此之外,还有一事要招:

    莉西的女儿也来过——大约三遭。

    不过,主啊,那一晚碰上她,

    我早已黄汤灌饱,

    不是酒,您的忠仆哪会出丑,

    更不会将她引诱。

    当“伪君子”开始揭发他们这一伙人时,听的人比这一切更喜欢:

    主啊,请给汉弥尔登应受的惩罚!

    他骂街、打牌、又喝酒,

    到处笼络,不论年长年幼,

    小恩小惠有一手,

    这样就从主的牧师手上,

    把人心完全偷光。

    还有,主啊,哪油嘴滑舌的艾肯,

    想起他我至今胆战心惊。

    那一天他骂得我黄汗像雨淋,

    一害怕小便又失禁,

    老峨特也张口结舌往外溜,

    双手抱住了头!

    (用王佐良《彭斯诗选》75~79页)

    汉弥尔登欢喜地拍着罗伯特的肩膀,明天他就把这些诗让他的所有朋友看看。他请求罗伯特现在就给他拿来,他马上抄下来。艾肯长时间地摇晃罗伯特的手,并邀请去做客。在古老的爱尔兰,在那里他可以介绍他同有权威的人士认识。

    从这一天起罗伯特看出他的诗,不仅弟兄和同龄人关心,就连有学问的人们也喜爱。在理查德·布拉温之后,他的听众汉弥尔登、艾肯、玛戈金第一次以真正的诗人对待他。

    2. 郎吹口哨妹就来

    小酒馆客厅里的蜡烛已燃完了。六月的夜空黑下来。第二层楼,洛赫利来的年轻人正在跳舞。小酒馆的主人茂尔通唠叨着:“时间到了,时间到了,夫人和绅士们,时间到了!”但是把跳舞者赶散是很难的:

    为了自己的5便士都想好好地玩个够。

    不管年老的茂尔通等得多么腻烦,一直到卡德里尔舞(四人组成两对,包含6个舞姿的舞蹈)尽尾,舞会才结束。罗伯特黑色的苏格兰牧羊犬突然间闯入客厅,并用力一扑就投入他主人的怀抱,尖叫着舔他的脸和手。

    罗伯特费力地使大狗平息下来,抚摩着它很漂亮的毛:“躺下,留阿特,躺下!”然后转身向一位姑娘说:“你看,我找女友,如果我喜欢,就像我的狗这样忠诚!”

    大家快活地发笑,其中笑的最响亮的是黑眼睛,皮肤黝黑的杰恩。

    她是很有钱的承包人阿穆尔的女儿。杰恩不久前刚满17岁,严厉的父亲今天第一次准许她去跳舞。

    整个晚上她毫无倦意,而现在满脸通红,喘息不停,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她虽然不是第一次看见罗伯特·彭斯,但无论什么时候也没有和他说过话:由于父亲几次厉害地责骂这个不信神的人和扰乱分子,母亲也在私下和婶婶们交头接耳议论关于他的非婚生女儿及他写出的极可耻的诗。

    今天晚上罗伯特两次和她跳舞,以后她整个星期都在回忆他那正经的微笑以及异常优美的大眼睛。

    星期天她看到他在教堂里,但不敢朝他的方向瞧。

    星期一早晨,当她和女伴把还没漂白的粗麻布铺在青草地上时,杰恩看见罗伯特顺着从农场去城里的道路走着。杰恩忍不住地高声喊叫:

    “喂,罗伯特,找到小女友,她爱你就像你的狗一样。”

    罗伯特停住了。杰恩一双黑眼睛带着柔情望着他,包发帽下面露出很漂亮的乌黑的卷发。他看到了杰恩幼稚黝黑的面颊、弄脏了的红晕、没在青草里的小小赤足,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从此以后,字条、短简和诗作直往阿穆尔家飞去。

    听听歌曲里是怎么唱他们之间的事吧!

    啊,郎吹口哨妹就来,

    啊,郎吹口哨妹就来!

    哪怕爹娘气发疯,

    啊,郎吹口哨妹就来!

    你要求爱得悄悄来,

    后门不开不要来,

    来了从后院上楼别让人见,

    见了装作不是为我来,

    见了装作不是为我来!

    如果在教堂和市场碰上我,

    你要装作无心看我就走过,

    走过了可要让你的黑眼睛偷偷瞧,

    瞧着了又当不知道,

    瞧着了又当不知道!

    (见《彭斯诗选》王佐良译,第52页)

    3. 杰恩的出走

    寒冷而又多雨的秋天飞快地来到了。罗伯特带着惊恐地看到,丰收的希望不能实现。这就意味着,没有同杰恩结婚的希望了。

    罗伯特无论如何不能拒绝她。他们按古老苏格兰的习惯秘密结婚。

    为此签订一份婚姻契约,两个人互认夫妇。罗伯特放心:现在谁也不敢让他与杰恩分开。

    他们几乎每天相见,已经不去树林里,那里树木凋落,榛林露出光秃的细枝条,而是在丽姬·希迷特的房间里或者不管什么地方的简易粮仓里。在每首歌曲中,在每首诗歌里,罗伯特都提到他的杰恩:

    够了,满意了,

    心不由己地

    我忆起杰恩,

    温暖着我,

    照亮着我,

    我已不是孤独的一个……

    睡着了的杰恩裹上自己的羊毛花毯躺在黑黑的粮仓的干草上,罗伯特大概又在想哪一年去西印度群岛呢?关于这个问题他曾向汉弥尔登说过:那里可以挣钱,给杰恩带回钱财。那时候阿穆尔老人,大概不会推开他的手。

    也许,他再也不会看到她,也许,他死在大海里或者死于炎热的国土的热病。他经常想动身出发,他写了这样的诗:

    我的苏格兰,别了,

    我所爱的是你烟雾笼罩的远疆

    花园般富庶的南方。

    再见,亲爱的家……

    妹妹,兄弟,我的母亲,

    悲伤的内当家!

    怀着忧愁的思念,

    我拥抱你和小宝贝。

    你,你自家兄弟,

    莫忘我的委托和信赖

    还有你,往日

    我所敬爱的朋友,

    连阴天的

    遭遇,使我感受

    家庭的温暖。

    你,我的妻,不要忧愁。

    为了我,把荣誉挽救,

    我向遥远的国土漂流。

    贫穷向我们农户逼近,

    饥荒,差辱向我们威胁,

    还有法院很厉害地传讯。

    然而,比饥荒更坏,比赤贫更可怕,是极可恶的挑拨是非的人,极可恶的假仁假义的伪君子!

    在11月的一天晚上,杰恩没有来幽会。罗伯特非常苦闷,小弟弟因发疟子躺在家里,没有钱买药。吉尔贝特几个钟头坐在练习本前,把农场各种各样的漫无节制的收入记下来,母亲和妹妹整个晚上纺毛线、织袜子和织补旧衣服。

    罗伯特慢慢地离开共济会支部会场。会议使他觉得无聊和单调。当在街上遇见他的朋友时,他非常高兴:和这些年轻朋友在一起他始终是轻松的。

    从小饭馆旁边走过,朋友们听到一片喧哗,哈哈大笑声、呼叫声。

    小饭馆的胖胖的女主人站在门坎上。他们给她起了“布希—恩爱希”的绰号,恩爱希是个美女。

    “你们来呀,不要怕!”她大声喊叫,“今天在我这里的都是老实人,寒冷把他们赶进来。听一会儿歌曲,喝一杯酒,对你们什么事也不会有!”

    整个晚上罗伯特和朋友们一直在小酒馆坐着。那儿尽是衣裳破旧、极穷、肮脏的人,而像他那样衣着整洁漂亮的人他一个也没有遇见。看来,这个晚上那些贫穷的人是偶尔在小酒馆里遇在一起,好心肠的女主人没有嫌恶这些穿着旧衬衫和破鞋的人,诚心诚意地往他们的杯子里斟上满满的酒。罗伯特不是好责难的人,这个晚上他贪婪地端详着漂泊不定的镀锡工人的脸。

    夜深了,回到家里回忆在小酒馆里看到的一切,自由、勇敢,肉欲生活的快乐,不顾一切的爱情,爱情和自由……

    在11月的日子里罗伯特写出了大合唱,把它取名为《爱情与自由》,而副标题写上《快活的乞丐》。

    罗伯特把这个大合唱仅给最亲近的朋友和吉尔贝特看过。谨慎的吉尔贝特说,无论如何不应让它露面:不好,让人说,罗伯特写了这样的诗。整个教堂的大会被他激怒,而“伪君子威利”尽全力探出他和杰恩的关系。罗伯特现在应特别小心谨慎,当时他想动身去牙买加。有谁不顾一切法律能这样公然,直言不讳地钦佩赞美这一伙放荡的败类,乞丐和流浪者呢?某些人也许甚至想到,作者借诗人之口来写自己,也同情地把乞丐请到家里招待酒宴:

    诗人坐在两个美人之间

    靠近酒桶旁,

    快乐地四面张望,

    他唱起歌来如铃声。

    在夜晚心儿和酒杯

    我们感到无限饱满,

    这儿有友爱的酒宴,

    大家同醉,一律平等!

    滚开,靠什么法律

    保护人民。

    监狱是对懦夫的防卫,

    教堂是伪善行为的避风所。

    胡说什么金钱和其他,

    谁渴求追求它,必是傻瓜。

    只要有爱情,不晓得什么痛苦,

    这里那里都一样,事事冷淡无牵挂!

    生命在运动,无尽无休,

    欢乐和痛苦,黑暗和光明,

    爱惜名声,我们

    用不着,我们一无所有!

    不行,这些诗行如让人们知道,那是会影响罗伯特未来的命运的,因此在罗伯特最后一次向朋友们朗读后,就把这部合唱从理奇孟特手里要回来,并尽力把它忘掉。

    罗伯特低着头,在犁铧后面走着,德荣·布拉依在地边挖沟,他和彭斯家的人一样,也是一个不多言表情冷淡的老头。秋天他来帮助收获,他就这样待在农场里。

    突然罗伯特勒马急忙停住:一只小耗子吱吱地叫着从铁犁铧下面奔出又向沟边跑去。布拉依也看到它并扬起铁锹,当罗伯特向老头大喊时,小耗子已从他腿下跑过。

    罗伯特俯身,拾起一团干枯的草茎,是一个精巧的鼠巢。摸一摸,从鼠巢中就很快发出臭味,中间部分还含着热,铺砌着青苔和青草……

    多么不幸的小耗子!它的家,它的隐蔽处被毁灭了……现在,11月里,它到哪里去找避难的地方呢?罗伯特扔掉了这被破坏的巢。老鼠和人一样,突然就会被毁灭……

    现在彭斯和杰恩仍还没有结婚,也没有安家。晚上只能在某处相见,彼此拥抱,忘了时间。或者是求朋友中的某位允许到他们的家里去。偷偷地溜进别人的房子里,在那儿静静地坐着,像耗子一样。

    是的,可怜的小耗子,你不只是一个,就连我们,怕是也免不了,一生也会被铁铲在头上敲了一下……

    想到今后很害怕,但离开亲爱的人,大家又舍不得……

    吉尔贝特躺在床上听着罗伯特的新诗。罗伯特经常把刚写完的诗首先朗读给他。他低声读着,因为母亲和妹妹还没醒来。风在烟囱里鸣叫着,就像狂暴的猫在麦稭房檐下吱吱叫着,玩闹着。

    吉尔贝特为罗伯特担心,他不希望罗伯特去牙买加。据说,那里需要有铁一样的刚强性格,残酷无情的心肠。罗伯特可不是去种植园当监工,他将成为皮鞭下的黑奴。就像地里的小耗子从被破坏了的巢里奔逃时,他怎么也不能够心情安宁地看着呀?

    啊,光滑、胆怯、怕事的小东西,

    多少恐惧藏在你的心里!

    你大可不必这样匆忙,

    一味向前乱闯!

    我哪会忍心拖着凶恶的铁犁

    在后紧紧追你!

    可怜你那小小的房屋被摧毁,

    破墙哪经得大风来回地吹!

    要盖新居没材料,

    连荒草也难找!

    眼看12月的严冬就逼近,

    如刀的北风刮得紧!

    你早见寂寞的田野已荒芜,

    快到的冬天漫长又艰苦,

    本指望靠这块避风地,

    舒舒服服过一季。

    没想到那残忍犁头一声响,

    就叫你家园全遭殃!

    这小小一堆树叶和枯枝,

    费了你辛苦的经营全落空,

    赶出了安乐洞!

    无家无粮,就凭孤身在抵挡

    漫天风雪,遍地冰霜!

    (见王佐良译《彭斯诗选》128~129页)

    2月的暴风雪使眼睛迷离,厉害刺人的雪花打着脸。罗伯特却慢慢地转着,好像不愿回家去。他感到痛苦,可怜杰恩,也可怜自己。由于寒冷和恐惧,她哆嗦着,紧靠着别人家的门侧框,泪痕满脸向他低声说,要不要应该有个孩子?瞬间她向他跑来,紧紧地抱住他,并说一切将会好的,父亲一定允许他们举行结婚仪式的,现在他们的婚姻是牢不可破的。

    他用手擦擦雪花和眼睛。现在他应怎么办呢?无论何时家里仍是那样的贫困。吉尔贝特把所有的钱给家里投资买了好多东西,因为下一周就要耕地了。汉弥尔登先生是非常善良的,不会催租金的。他还劝罗伯特快点去牙买加,并介绍他同最大的种植场主认识,还答应付路费,许诺给较高的薪水。罗伯特不想去,但能有什么办法摆脱贫穷,帮助杰恩和未来的孩子呢?

    可是诗作怎么办呢?难道就这样把它们丢在桌子里或者只流传于十来位朋友手中吗?不,他一直想,理查德·布拉温曾于春天在艾格顿树林里告诉他这些诗值得出版。那些有学问、富有学识、博览群书的文学界的人们,现在也都认为他的诗可以出版,艾肯先生对这件事比大家更坚决。几乎罗伯特所有的作品他都知道而又记得很熟。

    罗伯特久久地思考着艾肯的劝告。他将完成长诗《两只狗》。《两只狗》作品所表现的主题是十分完美的主题,诗里讲述了农民的生活,这是与地主的生活有区别的。同艾肯谈话之后,他把未完成的诗藏在桌子里,这部作品实在不像他的艾肯所想看到的那样。

    为了新诗,他决定运用英国古典主义的诗节,他的前辈费格生曾写过那样的诗,用8个又长又慢的诗节,甚至还有更长的9个诗节。彭斯喜欢费格生那些描述农场主的诗。它们令人喜爱、悦耳,其中也透出温柔的微笑和对普通生活喜事的欣赏,这是有益于健康的精神食品,当然也有令人开心的谤语和令人可怕的家神(类似中国的灶神)神话,墓地上的魅影和妖怪,正如母亲在夜晚给孩子们讲述的那样,“就这样,旋风吓得他们连毛发都竖起来了”。

    当晚上从富裕的农场主家的小壁炉走过时,罗伯特觉得这些诗是写给城里的享有荣誉的客人。罗伯特自己已养成了另一种习惯写法,一边写歌曲、一边写诗,他把生活完全地描写出来了。

    当年轻的彭斯给他送来自己的新诗《佃农的星期六晚》和《两只狗》时,德荣·玛戈金博士非常高兴。玛戈金博士不是以无聊的诗而取乐的人,比艾肯更醉心于诗歌的收藏,比快乐者汉弥尔登更喜欢人们的幽默和辛辣的讽刺作品。玛戈金博士了解自己年轻朋友的一切不同寻常的才能。无论在英格兰或苏格兰,无论谁也写不出像彭斯写的这样的令人惊讶的作品。真的,他愿意写什么,就会写出什么。艾肯向玛戈金博士谈到,请罗伯特写“庄重的作品”。于是几天后罗伯特完成了关于星期六晚上的诗。起先,玛戈金博士觉得这仿佛是费格生的仿制品,但以后可以看出它是同一题材的异曲同工之作。

    这部作品完全充满爱的乐调,无疑使所有的苏格兰民族主义者高兴喜悦。玛戈金博士对这贵族式的雅各宾不表示赞同,因为他们只想帝位,而决不想把苏格兰从长期的赤贫中解脱出来。

    呵,苏格兰,我亲爱的祖国!

    为你我向上天提出最热烈的愿望,

    愿你那勤劳坚毅的土地之子

    永享健康、安定和称心如意的兴旺!

    啊,还愿他们保持生活的纯朴,

    不受奢风恶习的玷污!

    怕什么王冠被夺,王位被砸,

    只要有良善的人民起来护卫,

    就有火的长城把心爱的岛国保住!

    (同上,《彭斯诗选》160页)

    “不”,玛戈金想到,“这个《佃农的星期六晚》不像彭斯其余的诗”。是的,自然,其中有非常好的诗节,巧妙的描写。然而在这些诗中更有那种诚意和率直,玛戈金博士正是喜欢罗伯特的执拗、傲慢、诚实。他不会口是心非,令人满意地写出宁静而又保持古风的晚上,非常平稳的诗。

    可是第二首叙事诗《两只狗》决不像这些诗!那里罗伯特再也不是一个快活、不顾一切爱说俏皮话和讥笑的人,他用手掌拍打妄自尊大、笨拙而发抖的富人的脸颊。

    两只狗坐下来话家常。凯撒是一条傲慢的老爷们城堡的看家狗,另一条叫乐斯的是苏格兰的牧羊犬。凯撒:

    诚实的乐斯,我常常想问

    你们穷家狗怎样把日子来混:

    绅士们生活我倒清楚,

    就不知穷哥们怎样把岁月来度。

    ……

    乐斯:

    凯撒,他们的情形真是困难,

    有时候泡在水里去挖河岸,

    有时候浑身臭泥去修长堤,

    或者搬运石块,弄得力尽筋疲——

    就这样养活他自己和他老婆,

    还有大小儿女一大窝,

    一切全仗他一双大手,

    好容易使全家踏踏实实、穿暖吃够。

    一等他们遇到重大的不幸,

    给人退了佃或者生场病,

    那光景的凄惨可以预料,

    一拖久就要又冻又饿、死路一条!

    但是我却不懂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大多是欢欢喜喜的一家子,

    虽然生活是这样的艰苦,

    可养出了结实的小子和伶俐的闺女。

    但是凯撒无论怎样也不承认,在破旧的小房子里会有什么高兴的事。凯撒:

    可是瞧一下你们怎样受人白眼,

    怎样给人又打又骂,有苦难言!

    天呀,老爷们才不关心

    这些掘土挖沟的畜牲,

    遇着了啐一口抬头走过,

    就像我碰着路旁的蜗牛、田螺。

    每逢我们老爷坐堂收租,

    我把可怜的佃户们看个清楚

    (但每次看了都叫我悲伤)。

    他们身无分文,却逃不过我们的账房,

    他顿脚,他威胁,他臭骂,

    抓了人,还要将他们的衣服剥下。

    佃户们低头站着,恭恭敬敬,

    还得忍耐听完,胆战心惊!

    阔人们日子过得真舒坦,

    穷人们活得比鬼还要坏!

    ……

    (见王佐良《彭斯诗选》中《两只狗》)

    由于觉得自己的父亲和佃户们有一样的命运,诗人才能够这样写。

    玛戈金博士知道,蛮横无礼的地主管家对老彭斯谩骂。他明白罗伯特为什么怀着痛恨写这件事。

    敏锐智慧的博士对这种毫不妥协、不依赖人的精神,非常喜爱。他们时常会见,长久聚谈。不久前玛戈金博士同“洛赫利漂亮姑娘”之一艾琳·米尔列尔结婚。妻子向他谈了罗伯特与杰恩·阿穆尔的恋爱事。

    这罗伯特,半个城都知道他和杰恩的“秘密婚姻”。

    玛戈金博士想到,罗伯特需要印刷出版他的诗,或者到那个时候,杰恩的父亲对他就会持另一种态度。

    应当同共济会分会主席德荣·瓦特冯德爵士讨论一下。因为德荣爵士把彭斯的关于共济会事情的信让博士看,他注意到彭斯此信不仅文体特别而且内容庄重,是关于共济会成员之间履行互助义务的合理建议。

    可惜,德荣爵士迁居到爱丁堡。

    艾肯与汉弥尔登商量,一定应给德荣·瓦特冯德写信,讨论如何筹钱出版彭斯的书。

    也要和罗伯特交谈。难道除了动身去牙买加以外,他实在看不到别的出路了吗?

    德荣·理奇孟特,罗伯特最亲密的朋友和盖文·汉弥尔登先生从前的办事员,坐在古老的爱丁堡的家里很小的斗室中读着罗伯特的信。

    罗伯特写道:“只是告诉你,收到你的信非常高兴……为我的诗歌作品中忽略过去的错误我向你致歉。你动身以后我和诗神往来很多,并写了许多,其中《受过登报的人》是写给到吉尔曼诺克来的牧师玛克·亨利的,随后是《苏格兰的威士忌酒》,此后还有长诗《佃农的星期六晚》《告恶魔书》等等。我同时完成了我的长诗《两只狗》,不过还没有在广大范围露面……我不能通报洛赫利的特殊的新事,在那里一切照旧。

    看来关于我自己没有令人高兴的非常重要的新消息通报,你猜不到某些传闻,这个问题以后再写……”

    整个3月罗伯特写诗,并偷偷地和杰恩相见。4月初他挑选出44首诗去付印。他已不想动身去牙买加,他高兴起来了。他所以不走,是杰恩的前途和书的问题暂且还没有解决。为了征求订户天天必须印征订广告。罗伯特把它编排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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