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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给摩亚医生的信(1/2)

作者:彭斯

    引言

    人们终于以盛大仪式埋葬了苏格兰著名诗人彭斯。顿弗力斯城的志愿兵们,按着隆重的仪式走到了墓地,演奏着毫无生气的送葬曲,当然,违反诗人的意愿还在他墓上开“排炮”。

    杰恩没能给丈夫彭斯送行,在这个时刻她为他生下了第五个孩子。

    吉尔贝特来送殡。他向哥哥告别,同朋友们一起用手抬着彭斯的灵柩,并第一个向墓穴抛了一把土。

    在回莫斯基尔之前他询问了杰恩,她有什么困难吗?杰恩,她伤心而又不好意思地承认,家里什么也没有,真的!连一个便士也没有。

    她含着眼泪请吉尔贝特借给她钱。

    吉尔贝特掏出一个先令,把它给了杰恩,于是非常亲切地同她告别。

    在门坎旁他站住了,掏出画格子的小本子,并记下“一便士,哥哥的孀妇欠债”。

    这是杰恩借来的最后的先令,因为萨依木和阚哥尼木及时地捐助一笔非常可观的款项,从这一天起无论杰恩,还是孩子都不必穷困了。

    在杰恩那里留有许多彭斯的手稿——诗歌、信的草稿、乐曲的笔记、歌曲草稿。最亲近的朋友也没有想到把彭斯当作是“作家”,也没有拿定主意把他的书出版,而把所有的手稿交给了彭斯的第一位传记作者科艾利博士。

    科艾利博士同德荣·萨依木一块儿在大学求学,而最近开始研究彭斯的传记。与萨依木相反,科艾利是一位脱离现实生活的书房学者,待人律己都非常严肃,并且还是一位惹人厌烦的道德问题作家。他诚恳地想写出极圆满的彭斯传记,却写出了有教训意义的论文。

    只有当现代学者和版本学家为彭斯作结论时,才完全揭开了彭斯传记新的篇章。

    格拉斯哥市图书馆收藏的3000本书都叙述了彭斯的光荣成长史。苏格兰人不仅把彭斯看作大诗人,而且尊他为民族英雄。

    纪念诗人的建筑物更是种类繁多,遍布各地。不仅有彭斯纪念馆、纪念塔、博物馆,还有彭斯商场和彭斯中心。

    人民按照自己的方式回忆彭斯,记住诗人的名字。

    他的最好诗歌已成为标语,在举办世界联欢节的时候,苏格兰人把它做成旗帜,向善良人士展示。

    他的歌词成了俗语、谚语,他的歌曲回归人民。

    罗伯特·彭斯是一位诗歌道路的创新者,世界人民永远怀念他。

    罗伯特·彭斯是18世纪后期苏格兰诗坛上一颗光华夺目的明星,是苏格兰民族、民主文化的旗帜、杰出的农民诗人。他善于吸收民歌的养料,在生活感受中把握时代斗争的脉搏,利用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民歌形式写诗,他的诗表达了劳动人民的心声,唱出了那个时代的强音,成为英国进步文学中18世纪到19世纪的桥梁,19世纪初浪漫主义诗歌的前奏。

    本书引用的彭斯诗文为北京外国语大学王佐良教授所译,谨表深切谢忱。

    1. 我困守在分崩离析的家里

    每一个人在生活中都会有这样的时候,即都想要总结一下自己的过去并思考一下自己的前途。

    27岁的罗伯特·彭斯,1787年8月由苏格兰首都爱丁堡回到莫斯基尔农场,他立刻给学者和作家摩亚医生写了一封内容详尽的长信。诗人虽然没有和他见过面,但是他们却密切地通信往来。

    半年以前,来自穷困的莫斯基尔农场的一位不大著名的作者带来了一小本诗集《苏格兰方言诗歌集》。这本小书在偏僻的吉尔曼诺克小城一所小印刷所印刷了600本。然而当作者回到家里时,他已获得了光荣的“卡列顿弹唱诗人”的称号,他使爱丁堡所有的博闻强识之士震惊。

    在首都的印刷厂里他的书用彩绣印刷。2000本仅一天之内,就分别寄到各地。而这位整个苏格兰都知名的,甚至连都柏林也在谈论的诗人,正坐在紧挨着房顶的矮小斗室中,翻阅着自己的生活史。

    他就是罗伯特·彭斯。

    他仍旧如过去一样住在这样的小屋子里。一如既往的还有两张铺有稻草床垫和毛毯的木头床,如同肥大的马背。还有一张不美观,但很干净的连抽屉也拉不动的桌子。桌子上放着鹅毛笔和鱼制的墨水壶及一叠精心切剪的空白纸。

    第二间屋子里,是弟弟吉尔贝特,他像罗伯特一样魁梧高大,只是他是短发。而罗伯特的脑后蓄着长而黑的头发,并用带子捆扎着。吉尔贝特的眼睛与他父亲相似,明亮而宁静。罗伯特则继承母亲又大又黑的眼睛和带有酒窝的下颏以及急躁的脾气。

    窗外是温和的8月夜晚。拂晓的天光,在洛赫利的瓦屋顶,在阿穆尔家的顶楼尖顶微微呈现绯红色。

    两年前也是这样,在树林中的长夜之后,罗伯特伴送杰恩登上窗户,并幸福而又感激地吻着她那沾满露水而冻得发冷的赤足。

    然而,今天罗伯特却沉痛万分,杰恩在两年里所做的一切,让他不堪回忆。罗伯特给摩亚博士的信这样写道:

    “几个月来,我们分居了,各自回到原来的地方,现在我困守在分崩离析的家里……为的是,甚至稍微地使痛苦的心从烦恼、忧思中解脱出来……”

    他把“烦恼”一词勾掉了而写上法国词“Emui”(苦恼)。

    “……我突然想起向您叙述我自己的历史。我的名字曾如某种神像似的轰动全国。承蒙您对我的命运和遭遇给予极热切的关注,我感到非常荣幸,我作为一个使您时时刻刻关怀着的一个人,如实地叙述了这一切……

    “……我这个穷困的作者写了不少悔恨之情的诗,由于得到您的赞许和信任而轰动一时,假如您读了这几页,认为它不值得理睬和不体面,我也感觉到,不应该这样做,但是像以前说的类似处境,我必垮的……

    哎……这不是头一遭啦!……”

    太阳升到树梢,鸟儿鸣叫着。吉尔贝特已被吵醒,从床上起来,低着头为自己念祈祷文。

    楼下传来了声音,仿佛光脚跑路发出的啪哒声;热乎乎的麦饼冒着薄薄的热气。罗伯特从楼梯跑下去,从鲍比小手里接过麦饼。这个顽皮的孩子真是怪事,什么时候也不大声哭叫,长得健壮,胖胖得像一个漂亮的小狗崽。

    罗伯特的妈妈在饭桌上摆好陶制的大碗,然后分摊着鲜饼和大块的绵羊奶干酪。和平时一样吃光,并听着熟悉的歌:“吻吧——爱的喷泉,而城堡——被包围……”

    关于父亲、童年、第一位老师以及写诗的第一次试作——一切都在给摩亚博士的信中讲述了。

    但是,这一切更多的是在诗歌中讲述了。

    2. 爱情和诗歌开始了

    小伙子生在小村庄,

    但他出生的那一天,

    没有记在日历上。

    谁去注意罗伯特呢?

    然而日历上却印着,

    一个国王的名字,

    罗伯特出生的时候,

    正是正月严寒的日子。

    婴儿的手松开了,

    女算命的这样说:

    ——小孩将是一个行家,

    让他叫罗伯特吧!

    他会受到许多委屈,

    但他的心比什么都强。

    小孩将来会出名,

    他准会给家庭增光。

    邻居家老太太实在不知用什么好话来夸威廉·彭斯家生的这个黑眼睛的小男孩。真的,1月的风刮起来能把房盖刮掉。但是母亲还是到邻居家给新生儿超升。

    在母亲执著的爱中,这个黑眼睛的男孩几乎眨眼就7岁了。时光真快啊!家人称这孩子罗伯特,并在7岁那年准备让他去上学。吉尔贝特,年龄相差一岁的小弟弟留在家里,两个人共有一双鞋。而3月份的天气还是寒冷的。父亲养家越来越艰难,两个男孩之后又添了两个女孩子,可7英亩的贫瘠的土地能有多少收成?威廉早就有意租赁更大一点的牧场。他心目中已选定了芒特·奥里凡,那里有17英亩土地和带有一套庭院、牲畜棚、人的住房。牧场的主人、艾尔市市长,答应帮助威廉买牲畜和农业工具,并约定了不多的租金:头6年,40英镑一年,而以后每年45英镑。

    威廉·彭斯什么事情也不喜欢慢腾腾的。当他觉得学校教育已不是罗伯特那时最恰当的教育方式时,他决定给罗伯特请来教师。于是,在3月初,晚上他一有空,就请艾尔小酒馆所熟悉的老板找来年轻的教员,就好像听神甫讲道那样。让教师带来合乎规范的书法的笔记本:要紧的是看一看他的书法怎么样。威廉实在是知识渊博,他那令人惬意的嗓音朗读起来非常好听,而且知道许多圣诗、圣歌。

    约翰·茂道克虽然还不满18岁,却是一位非常庄重的青年人。他甚至连一杯麦酒也推辞不喝。威廉·彭斯问他愿意要点什么,他用浑厚的男低音解释说,在小节上不谨慎也能受人引诱而陷入歧途。这一切,就好像补交了一封最好的介绍信,毫无保留地向威廉·彭斯证实了约翰·茂道克先生的道德品质。

    一种微妙的感情,使他们成为彼此喜欢的人。这是在一位沉静且步入老年的农场主与一位中学毕业的青年之间发生的。他们不仅宗教观点相同,而且连教育和教学的观点也是相同的。茂道克完全同意,孩子们首先要学好语言。他热情地讲解,如何用最优秀的读物来净化心灵和磨炼思想。

    当分手的时候,他们成了真正的朋友。告别时威廉没有忘记告诉教员将让他按次序轮流到五家酒馆吃饭,希望他时时勤奋努力,愿青年人的身体健壮、结实。

    五家农场主雇用了茂道克,并让他住在离彭斯家不远的货栈里。学生从各家聚到一起,茂道克带来正宇法和英语语法教科书。有人捎来两本圣经,正是威廉献出的珍藏。

    当茂道克到他家吃午饭的时候,威廉很自豪地谈论着读物,把一个音节分成东一句西一句,他对罗伯特和吉尔贝特头一次正字。很抱歉,茂道克补充说,他们唱圣诗很别扭,罗伯特无论如何连一个腔调也不能拉长,看来,他没有辨音能力。

    “不,我一切都听到了”,罗伯特阴沉地说,“只是不会唱”。

    吉尔贝特望着哥哥阴沉的脸,就往盘子里洒水。茂道克宽容地责备了自己所喜爱的人:他喜欢快乐的爱笑的吉尔贝特,更喜欢比自己小不到几岁的沉思又拘谨的罗伯特。

    茂道克在阿罗微大约已住半年,他是威廉独有的亲近的人。每次到威廉·彭斯家,他俩总是依依不舍。整个晚上他们都在交谈中度过。茂道克常常大声地朗读一段,而罗伯特就屏气静听。茂道克美妙的低音、清晰的发音,以及富有表情的姿态,罗伯特永远铭刻不忘。父亲对儿子异常的记性非常震惊:不仅背熟了莎士比亚的全部作品,而且模仿茂道克,用不同的声调朗读高尚的安东尼奥、不幸的老人李尔王和野心家麦克白的独白。

    有一天,彭斯全家搬到芒特·奥立凡农场。

    如果走遍艾尔西尔省,从宽阔的艾尔河到欢快清澈的杜恩河,很难找到比芒特·奥立凡土质更坏的土地。农场主履行诺言,交付给威廉100英镑贷款用来买日常用具什物和牲口。

    威廉和过去一样,依靠天赋的才智、自己的双手和老实的助手——妻子来挣钱糊口。

    除此之外,两个儿子已长高了一点,但还不能替换渐老的父亲扶犁。

    一切最高的荣誉,莫过于让他们献身于社会。一是做雇工,再就是帮助父亲在“个人所有”的农场上耕种。

    一年比一年年纪大了的父亲领着儿子们从长满青苔的粘滑的石头和树根之中夺回了坚硬的土地。

    一年接着一年,每个春天,罗伯特去耕田,弯着腰,用力压在沉重的犁把上。由于饲料不足而消瘦的马也勉强地支撑着。更糟的是,还有用短把的木头链枷打谷。罗伯特靠着桌子久久地把身子稍微向前弯下,听父亲朗读着圣经,或者回答指定的学习功课。教师茂道克为了进修而离开他喜爱的一切走了。

    当征兵者带着鼓和笛子走过来的时候,他们身后跟着奔跑的孩子们。征兵者在途中停下大肆夸赞军队的生活,奔跑的孩子们中就有罗伯特。汉尼拔丰功伟绩的叙述使他入迷到那种程度,他坚定地说,等他长大了,一定去当个军人。

    后来,他回忆起风笛招募者的那段生活时,曾在诗中开玩笑地写道:

    一丝叹息——哎呀又啊呀

    为什么要数一数损失?

    我已23,身高也不矮——

    六英尺,仿佛只差三公分,

    我要去当兵!

    晚上,在蜡烛前,威廉和儿子交谈着。居家闭塞偏僻,孩子们没有朋友,甚至差不多没有工夫去玩,整天干活。头一年,农场里特别累:

    要偿还欠债。威廉只好放弃自己和孩子们必需的东西。有时星期天,白菜汤里才有一小块肉。很少有煮熟的土豆加上羊油。只有年岁小的孩子有时给一杯牛奶。7个孩子,年岁较大的满13岁,而父亲快50岁了。有一次他祈祷上帝,给他时间把儿子培养成为正直敬神而又富有学识的人。

    晚上同孩子们待在一起。看一眼萨尔默的《地理语法教科书》,向有兴致的孩子们讲解外国人的国家制度。他大声朗诵着《星相神学家》和《相面神学家》,并讲述着恒星和行星、火山和瀑布、至高无上的神。

    那一年,牛奶非常多,庄稼也丰收,威廉从爱丁堡订购六卷大厚本的由托马斯·斯特爱乌斯编辑的新的圣经故事。

    罗伯特比大家更喜欢读这些书。圣经故事的英雄人物渐渐成为他亲近而又熟悉的人,就像艾尔的皮靴匠和铁匠一样,他去乡村学校上学时会遇到他们的儿子。

    在这个学校,他只去了一整夏,那是因为和吉尔贝特轮流上学,对了,是没有鞋。还因为,孩子中的一个必须要帮助父亲和母亲做家务。

    偶尔到过偏远的农场的邻人讲述说,彭斯一家在饭后,父亲和两个大儿子坐着死盯着书本,小孩也不敢叫一声。有人甚至看到,大的男孩子在扶犁的时候还在读书。

    罗伯特沉闷、冷淡,沉默寡言。单调而又艰难的生活,没有一线光明的苦行僧的苦闷,他如同不停地迎着风浪划着帆桨的奴隶沮丧而忧郁。

    就在这时茂道克出乎意料地回到艾尔学校。茂道克从爱丁堡带来了文艺作品选集、学校教科书,还有不少法国的书籍。

    这个晚上较早地打发孩子们去睡觉,父亲想同茂道克单独商量他们的命运。所谈论的不是性格好静的而是爱好农场事业的吉尔贝特。父亲担心罗伯特。他向茂道克说,儿子有非常好的记性,能有条理地把读过的一些书复述出来。圣经中的片断背得烂熟。往后要指教他——他写的不好不稳定,而且语法规则掌握得不巩固。

    “把他交给我,一个月或两个月。”刚毅的茂道克说道。他感到大吃一惊,罗伯特原来比吉尔贝特更有学习才能。“也许,您在农场里没有他也行。当他靠近书桌时,多多少少会扩大他的知识,那时他将帮助您教年岁小的孩子。我卖力气使他能得到更多的知识。”

    茂道克停住了嘴,他想了想,“就是身体……”他怕年老的彭斯难过,“对不起,孩子吃不饱吗?”

    白天和晚上,在学校里、在桌子旁、散步的时候,茂道克同自己的学生都不分离。他带着喜悦的心情看着,罗伯特快活起来了,也坚强起来了。他不断地惊奇他的极好才能。经过一星期,孩子已背熟所有的语法规则、全部会话和练习。明显地看出他的字渐渐变得更好,朗读更善于表情。

    考一考教会他的法语发音吗?好吧,从报纸上偶然碰到法国城市、船舶或者官员的标题,他都能用法语来说出。

    罗伯特是幸福的,正在努力学习法语。周末他已经能清楚地分析《切列玛赫的奇遇》的第一行。但是这喘息之间的幸福不长,父亲派人来接他,没有他农场应付不了。

    罗伯特放弃学习,回到农场帮助父亲耕田。一边劳动,一边学习写诗。缪斯把自己的青睐移向了他。

    说来也平常,罗伯特在15岁的时候,在劳动中和自己的小女友聂丽·吉尔巴特丽科发生了爱情并为她写了诗。

    这一年,收成非常好,彭斯家还从邻近的农场请来帮手收拾庄稼。

    照农民的习惯小伙子向来给姑娘帮忙。罗伯特的女帮手是聂丽,一个漂亮的小姑娘,永远穿得整洁而幽雅,浆硬了的包发帽、白色的围裙、城里的皮鞋……

    在给摩亚医生的信中彭斯详尽地描述这件事:

    从英国文学语言中很难挑选出描绘她的词,而在我们苏格兰可以这样说:“极好,更为标致而又温柔”。简单说来,她那时并不知道,在我心中初次唤起那迷人的激情,是世上最珍贵的令人慰藉的激情,我认为自己是人类中最幸福的一个。

    这个“病症”也纠缠着她,我不敢说。您,胡子医生,时常说空气感染,一块吸入、触摸等等。可是我什么时候也不能照直向她说爱她。我自己也不明白,我离开朋友,情愿落在后面同她在一起。当晚上我们同工人们回家的时候,听到她的声音我的心就突突地跳,就像风神爱奥尔的竖琴一样;为了拔出荆棘或者毒刺而摸她的手的时候,我的太阳穴里血脉激烈地扑通扑通地跳。

    她许多方面引人爱慕,她还唱得非常好。

    我也试一下在韵律中用她喜爱的曲调第一次表达了自己的情感。当然,我不是那么过于自信,试想,我情愿写成诗,把它印在书里。我知道精通希腊文和拉丁文的人都能杜撰它。而我的姑娘唱的歌曲,是一个地主儿子所写的。我真不明白原因,连我都不会押韵,他比我更不聪明,他怎么会押韵呢?

    就这样我的爱情和诗歌开始了……

    3. 单身俱乐部里的争论

    威廉·彭斯忘不了对大儿子的教育。他焦急地看着孩子渐渐地成为孤僻的人。到了夏末,做完农场的本职工作,父亲决定送罗伯特到罗特热尔斯的土地测量员学校。它位于科爱尔斯寇娃尔特小渔村里。母亲的叔伯兄弟、西艾木·布龙答应收留自己的外甥。

    经历过农场的艰难而又单调的生活之后,罗伯特觉得科爱尔寇斯娃尔特好像是另一个世界。无论什么时候,他没有看到这样快活而又无忧无虑的人们,他们无论什么时候从不想按照圣经的原则,辛辛苦苦挣钱来谋取生活费用。舅舅带着装满东西的大口袋去哥拉兹,而从那里运回缺货。当填满了钱包时,就带外甥去海边的小酒馆,教他同样一口气喝干一杯英国麦酒。有时为救出朋友,他勇敢地掺进醉汉中打架。

    罗伯特眼里看到这些人,在夜间黑暗的掩护下驶进汪洋大海,不怕海关的小艇,他们从法国舰艇的甲板上把禁止的货物搬到自己的舢板里。这些人不仅一夜赚的钱比罗伯特全家整年挣的还多,而且一夜之间也能输光。这对农场的居民来说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罗伯特由于出色的记忆力无须呆读死记,数学如同他的朋友一样。

    学究罗特热也认为有了一个得意的学生。他很快就掌握了初步丈量土地的知识,并比大家更快地解答了几何和三角的问题。

    但是在罗伯特的心中却有一股这样的力量在跳动,正如他写的那样:“刹那间好像火绒线燃烧起来一样而奋发振作起来,只要任何一个女神掉进他的火花里,一切就化为灰烬。”

    他不只一次看到,在学校栅栏那边,邻居的花园里,有一位极漂亮的姑娘在浇花或者采晚熟的野菜。有一天中午,往花园望去,他断定是一位老师。可罗伯特却面对面地同非常可爱的女邻居碰上了。六分仪和小练习本在草地上平放着。姑娘羞怯地说,她叫普爱吉·彤姆逊,并约好当大家睡熟时,晚上还到这花园里来。

    周末罗伯特留在学校里,他整夜睡不着,时而跑去和普爱吉约会,时而翻来覆去地在自己的床位上睡不着。诗歌的韵脚、抑扬顿挫的声音在他心中响过。

    在给聂丽的赠诗中,一个15岁的男孩向自己的小女友而且是同龄人,用自己熟知的旋律表达感情。他讲述着,她如何和蔼可亲,温文尔雅,她的衣裙多么小巧可爱。“这样可爱的姑娘是一切都相称的!”我们就可看出她“在他的心中独占为王”。

    他在诗中写道:

    啊,四周竟是这样静悄悄,

    只有一群褪了毛的鸟盘旋云霄,

    河旁的庄稼低头弯腰,

    绿荫郁郁黄金遍野分外娇。

    来吧,我俩一块缓行慢步,

    尽心欣赏饱得眼福。

    累累果实在花园深处,

    田地上的黑麦已成熟。

    这样幸福地走来走去,

    沿着斜坡的草地,

    在路上碰到月儿升起,

    互相依偎更加亲密。

    树林的落叶像春雨,

    秋天的时候,一定丰收,

    而我只要你一个,

    亲爱的女友!

    1775年秋天,完全变成另一个人的罗伯特回到了芒特·奥立凡的家里。他长大了,晒黑了,正如人们所说所看的那样。他读了许多新书,更重要的是结识了许多新朋友。现在从学校寄来许多同学的信,罗伯特极诚恳地认真回答他们写的极好的信函。而他的信多得像一个沉思的70岁的哲学家,谁能想到他还是一个17岁的男孩。可是罗伯特喜欢这个,他仔细地保存全部信件的草稿。

    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农场主死了,他的继承者委托管家把彭斯一家从芒特·奥立凡赶出去。蛮横无礼的人,甚至不愿给时间让他们准备好转到别的农场。据他们看来,那个时候,在玛克·留拉没有谁可以凭更有利的条件来承租。

    在新的农场——洛赫利,他们也是贫困地过了11年,又只好借钱,再一次开垦贫瘠的土地——现在不仅同石头斗,而且要同粘湿泥泞的沼泽斗。在这沼泽泥泞的酸性的土地上要撒上石灰——在合同里原来约定“在上述时间内每英亩按400公斤撒两次。”

    在这个农场,彭斯一家最初过得毕竟容易很多:一切按照租赁合同办事,也不用他的管家在面前呵斥。彭斯也不理年老的管家的威力:毕竟可以在他们面前砰的一声关上门,对着他的主人诉冤。但向谁抱怨:

    “暴怒的猎犬,从狗窝里发威吠叫,要求公正吗?”能与法律、司法制度、确定不移的地主管家的权力、10个诉讼代理人、辩护人、抄录者和法官相斗吗?

    威廉·彭斯终于与他们发生了冲突。

    但是在洛赫利农场暂时还充满一片有限的安宁现象。父亲规定罗伯特和吉尔贝特的薪金一年7英镑。

    这一点微薄的工资只能给家里每人缝制和编织一双长毛袜子、一件衬衫。

    罗伯特搬家到洛赫利后,家里生活经常变化不定。热闹而人员稠密的泰勃尔小屯在农场的中心,这里在市场或在磨坊都可以望见教堂。

    做完事,人们聚集到距教堂不远的小酒馆喝杯麦酒,谈一阵子天,消遣时间。自古以来这种习惯陪伴大家到地球的末日。在小酒馆,油污的老成持重的乡村主人,殷实可靠、沉默寡言、不慌不忙。这里没有城里人那样过度紧张,过分大吵大闹,这里既不吵闹也不打架。慢慢地抽着烟斗,慢吞吞地望着天,把暖和的围巾摊开或者解开窄小的衬衫领子,从容不迫地大喝难以消化的大量的粗劣的啤酒、麦酒或者其他不大醉人的酒,不慌不忙地从钱包里掏出许多便士,五戈比的辅币或者丕他(西班牙本位币名)。

    人需要劳动,也需要休息。

    每个星期天教堂里都聚集着青年们。

    黄昏时,在小酒馆的上层楼或者在打扫洁净的货栈里可以找到提琴手或者风笛演奏者。星期日一结束,大家劳累一周后,都想快活一阵子。

    当舞会开始邀请的时候,姑娘们穿着短短的方格裙子、鲜艳的背心,而手里——是小鞋。爱慕者交付两个便士在门旁就可邀请他所喜爱的女郎。她急忙穿上小鞋,然后用脚后跟踏得咚咚响飞快地跳舞。

    罗伯特和吉尔贝特也在这里,但他们不跳舞:父亲严禁他们学这种不像样子的事。

    罗伯特看到和自己同样年龄的人,也和他一样光着脚。

    这在从前是不可以的。让父亲恼怒去吧——罗伯特现在是成年人了。他也想要得到这一切。

    “左腿,向躯体倾斜的前方挪开几步表现出恭敬的样子。同样左腿还在原来的位置,有些人身体往左转,显露出愉快的样子迎着自己的朋友。几个人低着头隐含着高兴心情,迎着宠爱的意中人温柔的情意。”

    罗伯特有点笨拙地完成这些令人发笑的动作,并把它描述在《舞蹈指南》之中。如果有谁认为他蠢笨时,他必须运用全力使自己的姿态表现出文雅的外表和举止。

    罗伯特同泰勃尔巴尔顿舞蹈学校的男学生和女学生一块听从地做出旧式的舞步和请安礼(右腿后退半步,双膝少许一屈)。

    同罗伯特并排跳舞的是非常好看的小姑娘。他不好意思同她交谈,但他用歌唱出心情:

    啊,玛丽,守候在窗口吧,

    这正是我们相会的良辰!

    只稍看一眼你的明眸和巧笑,

    守财奴的珍宝就不如灰尘!

    鞋后跟敲出韵律,小提琴伴奏,头脑里清晰地显现出诗行。想象的女英雄有了响亮的名字——可爱的名字——玛丽·莫里逊:它很容易在歌曲中流行起来:

    昨夜灯火通明,伴着颤动的提琴声,

    大厅里旋转着迷人的长裙。

    我的心儿却飞向了你,

    坐在人堆里,不见也不闻;

    虽然这个白得俏,那个黑得俊,

    那边还有全城倾倒的美人,

    我叹了一口气,对她们大家说:

    “你们不是玛丽·莫里逊。”

    啊,玛丽,有人甘愿为你死,

    你怎能叫他永远失去安宁?

    你怎能粉碎他的心?

    他错只错在爱你过分!

    纵使你不愿以爱来还爱,

    至少该对我有几分怜悯,

    我知道任何冷酷的心意,

    决不会来自温柔的玛丽·莫里逊。

    (见王佐良译《彭斯诗选》8~9页)

    晚上在农场上寂寞无聊。父亲在卧室里咳嗽,母亲的纺车嗡嗡响着。

    吉尔贝特和姐妹早就躺下睡着。罗伯特经常拂晓就在地里干活。他不乐意在家坐着。从泰勃尔顿朋友拿来的书他需要更换着读。

    他默默地穿上衣服就往泰勃尔顿走去。

    小酒馆里暖和,吸烟人很多,但很舒适。罗伯特坐在一旁,喝着自己的啤酒,听着人们谈话。

    农场主闲谈着各式各样的话题。

    有一个晚上,一个老头讲述他怎样舍不得把牝马送给人去剥皮,它是当作妻子的嫁妆而陪送来的。

    大概,这样的事讲了上百次。

    但是彭斯这首诗写的仅是一个人的故事。

    罗伯特仿佛看见一匹老马,它的主人正用骨节粗大脉管发青的手,慢慢地往牲口槽里倒些许燕麦似的。

    牝马用有豁子的不平的黄牙把谷粒磨碎,而主人看着它,没有牙的嘴还嘟嘟囔囔:

    祝你新年好,麦琪!

    这是一把燕麦供你老胃充饥,

    虽然你如今腰弯身曲,

    当年我却见过你,

    飞奔越过草地,

    就像任何一个小马驹。

    你又聋又瞎,

    臀毛揉得皱巴巴。

    当年它也曾是,

    带着黑圆斑点的灰色母马。

    在那个时候,

    你的骑手也是顶呱呱!

    很容易想象到罗伯特晚上在小酒馆里大声朗诵这首诗的情景:

    当我和新娘相见的时候,

    你生下不过才半年,

    跟随母马身后,

    慢吞吞地走,

    如同源泉充满活力,

    你春华少年正风流。

    我记得那一天,跳舞的时候,

    穿戴着新的马具,

    运送新娘举行婚礼

    你来到我们家里。

    那一天,我欢天喜地,

    也那么欣赏你!

    不难明白,当这些诗行传到听众的心中时,就会使每一个人想起自己的亲身经历。正是这样,在年轻的时候,他就是这样骑马回家的:

    去集市你不是一次,

    小饭馆的主人很少添料喂食,

    而和我回家时你还是飞跑奔驰,

    像飞逝的流矢。

    街上的人们跟着大声叫喊:

    ——到哪去你们快站住!

    当你我一块吃的时候,

    我还润润嗓子喝口酒,

    在那天顺着四通八达的大道,

    我们就那样的飞驰奔跑。

    仿佛蹄子即将

    离开地面腾空飞翔……

    谁不想每晚在饭馆里,

    伸着光光的腿。

    我是想帮助你,

    虽然我有许多债——

    也要为你节省下来

    几把燕麦。

    同你一样我也衰老,

    我们都是这样辞去青年的时候,

    就连骸骨和衰老的皮肉

    也逐渐腐臭,

    眼前,我们正动身前往末路。

    现在,当罗伯特来到小饭馆的时候,老人已经坐在旁边了。大家邀请罗伯特坐下。大家问他还写出什么东西没有?

    他给他们读了咏动物诗《挽梅莉》,讲述一头母绵羊的故事。还朗读了一首诗,讲述漂亮少女安娜怎样在深夜,送别他经过大麦地的情形:

    这样好的小麦,黑燕麦,

    早熟的,收获的那一天

    我们的大麦长的多么好

    我同可爱的安娜正在那里边……

    罗伯特非常明白,无论富有的安娜,还是从贝纳斯来的小姐与他都不是相配的一对。关于这个他写过诗:

    确实,在泰勃尔顿,

    有极好的小伙子,

    对姑娘的追求很易成功,弟弟。

    而住在贝纳斯的

    罗娜斯小姐

    她更可爱更美丽,弟弟。

    她有一位傲慢的父亲,

    他过着勋爵一样的生活。

    每个体面的求婚者

    要向岳父缴出200金币

    另外还须有赠给新娘的,弟弟。

    在这个山谷没有谁

    比琴更美丽

    她可爱又漂亮,弟弟。

    无论兴趣无论性格

    以及健全的理智,

    都超过她的同龄人,弟弟。

    她的姐姐安娜

    面孔绯红,容光焕发,

    青年们为她而伤心,弟弟。

    我爱上了她,

    但我沉默,心里内疚。

    我怕使她穷困,弟弟。

    由于农村艰难

    什么时候也不会富裕

    因此哪能琴瑟和谐,弟弟。

    如果答复

    我听到“不”,——

    我将更痛苦,弟弟。

    虽然我收入甚微,

    甚至丰收也无人知。

    但我自豪,我并不比别人少,弟弟。

    我穿上干干净净的衣服,

    用刀片刮了脸,

    我的常礼服整洁又新颖,弟弟。

    没有补钉的长袜子,

    完好的领带,

    我也做了两条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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