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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永不停息(2/2)

作者:毕加索传

自己的日子也不多了,心气反而平静下来,他做好了死亡的准备,这个准备不是设立遗言,也不是登记财产,而是不管是非,不听闲言,拼命工作。他真的要拼命了。

    有一天,他拆开某法国画家寄给他的一封信,那个写信人开头便说:

    “先生,你造成的危害已经无法估计了。”毕加索付之一笑:“他看问题怎么这样准呢。”说完,把信往旁边一扔,又画他的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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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毕加索正在创作的画,是应邀给巴黎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新落成的大厦绘制的壁饰,面积达33平方米。人们都认为把这项计划交给毕加索是个很大的冒险,他毕竟是七十老几的人了,光修整一下墙壁,都要耗费不少体力呢。但毕加索天生就是个冒险家,他坚决地说:“办法是有的。不过我必须自己去找。”

    在这幅壁画上,他以儿童画的技巧与形式讲述了一个希腊神话故事:代达罗斯是有名的能工巧匠,他在克瑞特岛为国王建造了供半人半牛怪物居住的迷宫。由于思乡心切,他用蜜蜡粘着鸟羽做成了翅膀,带着儿子飞越海洋。靠近太阳时,蜜蜡融化,致使儿子坠海而死,他自己则痛苦地飞到了西西里。

    壁画寄托了毕加索深沉的寓意:战争和邪恶,将使人类失去自己的家园;或许,他又是在以另一种方式警告战争贩子——飞得愈高,跌得愈惨。

    毕加索很少外出了,他的创作题材也更多地来自回忆和书本。他想起了祖师爷委拉斯开兹的一幅名画《宫娥》。委拉斯开兹是17世纪中叶西班牙的宫廷画家,《宫娥》是他晚年创作的一幅多人物的情节性的肖像画。画中的宫女没有一个虚构的形象,都是有名有姓的历史人物。画家运用光线和质感来凸起人的尊严在那种奢华生活中受到的嘲弄。毕加索是14岁那年跟父亲一起去马德里时,在他现任馆长的普拉多博物馆第一次见到了这幅画。它对光线的经营,对色彩的开拓,对现实的关照,深深打动了少年毕加索,它从此永远悬挂在毕加索的心扉上。

    几十年过去,一切似乎都淡忘了。但毕加索,这位已经享有极高荣誉的艺术大师,蓦然间,又回到了当初,他受到震撼的那一瞬。

    他把自己再次关进了画室,拒绝任何人来访。他独自工作了两个月,当毕格农和麦克尔·列里获准进入那间神秘的画室时,他们惊奇地发现桌上地上画架上摊摆着大大小小共20幅《宫娥》,但已完全不是委拉斯开兹的了,光线的和谐演变成空间的奔放,色彩的铺张演变成形体的恣肆,现实主义的经典演变成立体主义的垂范。环境和背景一见则可知,不是冥思沉静的中世纪了,而是激烈动荡的毕加索所在的时代。毕加索留给后人的,不是单纯的摹仿,而是伟大的创造;不是平白的反映,而是深刻的警示。

    从1958年起,毕加索开始逐步安排自己的后事。有一天,他试探着询问沙巴泰:“你以后打算怎样处理毕加索送给你的那些画?”沙巴泰明白这个“以后”是什么意思。他郑重地说:“我要建一座毕加索博物馆,尽可能地收集你那些散在外面的作品。”毕加索对这个回答很满意,他又问道:“那建在哪里合适呢?”

    “马拉加,好不好?”

    “为什么不建在巴塞罗那,我同马拉加倒没联系了。”

    沙巴泰立即与西班牙政府协商。毕加索是**员,与佛朗哥不共戴天,因而在巴塞罗那建博物馆颇有难度。直到1960年,西班牙当局迫于舆论压力,只好对毕加索这位西班牙籍的世界名人网开一面,提供了巴塞罗那市两处14世纪的宫殿,请毕加索任选一处。毕加索看中了古老的蒙特卡达街的那一座,他曾在那里度过了一段难忘的童年时光。

    沙巴泰将毕加索赠给他个人的全部作品,赠给巴塞罗那市的全部作品,以及该市现代艺术博物馆所藏毕加索的全部作品,一并陈列在那个古典优雅的宫殿中。为了彰扬沙巴泰对毕加索博物馆所作的努力,政府聘请他为该馆的名誉馆长。毕加索赠给沙巴泰的画,不下570余件,沙巴泰宁愿过着仅能糊口的清贫日子,也从未出售过一幅。这在毕加索赠过画的朋友中,是独一无二的。雕塑家亚当曾经杀价卖掉了毕加索给他的一幅油画,目的竟然是换取一辆摩托车;艾吕雅也多次卖掉毕加索的赠画,最让毕加索伤心的是,将他画的一幅艾吕雅自己的肖像都给了别人。相比之下,沙巴泰的憨厚忠诚,无人能及。

    1961年3月2日,毕加索在瓦洛利市政厅举行了婚礼(注:奥尔佳早已去世),新娘是35岁的雅克琳。市长保尔·德里贡出席了婚礼。结婚预告并没有出现在市政厅门口,更没有透露给新闻界。毕加索的意思是不想惊动瓦洛利的市民,12天以后,消息才见报。弗朗索瓦看到了当天的报纸,泪水涟涟,她心里充满了毁灭的痛苦和绝望。

    这年冬天,毕加索和雅克琳迁入了法国南部穆甘的“圣母农舍”。在这里,他全身心地扑在艺术上,用工作来对抗死亡之神;雅克琳则全身心地扑在他的生活上,用爱情来印证自我价值。一天黄昏,在外出返家的路上,有人指给雅克琳看落日的美景,她骄傲而又急匆匆地说:“一个人能幸运地守在毕加索身边,她连太阳都会不屑一顾的!”

    全世界的各个城市,都争着举办毕加索的画展,巴黎自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1966年10月至1967年2月,法国现代艺术博物馆馆长、诗人让·雷马里哀成功地组织了一次跨年度、大规模的毕加索画展,在巴黎的大小艺术宫,共展出了毕加索的284幅绘画、205幅素描、392件雕塑和508件陶瓷艺术品,观众总数达到85万人。法国文化部长马尔罗亲自主持了开幕式。在美国、纽约、芝加哥、费城等都举办了盛大的毕加索画展。在莫斯科,虽然人们对毕加索的画风一直抱不同的看法,但仍有成千上万的观众在美术馆外面的严寒之中排成长蛇阵,甘心情愿等上好几个钟头。1962年。苏联政府再次给毕加索颁发了“列宁和平奖”,在这个奖项上梅开二度的,历史上只有毕加索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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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63年,毕加索又有两位朋友离开了人世:8月,勃拉克猝然身去;10月,科克多悠悠魂归。勃拉克的死,是上帝夺走了他在立体派创立时期的最后一位战友,只剩下他这个孤家寡人了。他感到死神这一次是与他擦肩而过。

    为了与死神争夺时间的阵地,毕加索被迫戒烟。朋友常来看他,他总是下意识地把手伸进口袋掏烟,那空空如也的口袋,让他仿佛生起失去初恋的感觉。他的视力严重衰退,眼睛曾是毕加索艺术和爱情的源头,是他的一个象征,但如今黯淡昏黄的眸子只能靠厚厚的镜片包装一下了。耳朵也有些听不见。他常常蜷缩在自己的内心里,与世隔绝。他有一年多没有画油画,因为他已经脱离了现实生活。

    1964年某日,“圣母农舍”来了一位稀客,他号称是毕加索的老朋友,可毕加索却记不起来了,直到他自报家门,毕加索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保尔·萨特!毕加索拍着萨特的肩膀说:“你并没变样,可是我已经老眼昏花了。”萨特扶着老人:“您的气色不错,祝您健康长寿。”

    “应该是我祝贺你,我从广播里得知你获诺贝尔文学奖了。”

    萨特坦然相告:“我拒绝了这个奖项。”

    “哦,那为什么?”

    “您的艺术之所以登峰造极,就是因为不仅发扬了西方的传统,而且汲取了东方的精华。世界本是一体,东西交相辉映。而瑞典的这个奖却有意偏袒西方文化,助长东西对立。对此,我嗤之以鼻。”

    毕加索赞赏道:“一个奖形同儿戏,萨特却有如永不断流的江河。”

    萨特的来访使毕加索兴奋了好长时期,他要雅克琳找到萨特的最新的一些作品,他读得很认真,还在天头地尾写了不少批注。

    1965年11月,毕加索在诺伊的一家美国医院做了胆囊和前列腺手术。手术之后,身体情况有了明显好转。他又能画一些作品,笔法还不错,没有丝毫颤抖,但人物的变形达到了极端,令人窒息。这是他的内心图景:枯滕老树,病木沉舸,攀住一点点生的气息。

    1971年5月,毕加索的律师回巴黎,他坚持要去机场送他,而且不愿雅克琳搀扶着。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记者们早在那里恭候,一下把他们团团围住。有记者问他:“西班牙一家报纸报道,您将于6月10日到马略尔卡岛看斗牛,是否真的?”

    毕加索回答:“每隔一段时期,人们便说我要到西班牙去,这都是假的。我是决不会回西班牙去看斗牛的,只要佛朗哥政权还统治着我的祖国。再者,我的工作堆积如山,我连一秒钟的空闲都抽不出,每天我都在画室里工作到很晚,根本不可能想其他任何事情。”

    又有记者问:“您对您创立的立体派有何估价?”

    毕加索一本正经地说:“要是没有立体主义,这个机场恐怕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这一年是毕加索的九十寿辰。法国政府决定从国立美术馆收藏的毕加索作品中精选8幅,在卢浮宫的大展览厅展出。为了给毕加索腾出地方,原来在这个展厅的法国18世纪好几位大师的名画,都不得不转移了10天。法国总统乔治·蓬皮杜亲自主持了画展的开幕式,他高度评价了毕加索对法国以及世界艺术所做出的卓越贡献,说他的每一幅画都“迸发出青春的火焰”,“他是一座火山”。生日那天,巴黎市授予他“荣誉市民”的称号。在毕加索的故国西班牙,却是另一番景象。人们借庆祝毕加索九十华诞的机会,举行群众集会和学术报告会,高呼着“毕加索!自由!”愤怒抗议佛朗哥政府的法西斯统治。许多大学生遭到了警察的殴打,不少人被逮捕和判刑。不过,毕加索博物馆所在地的巴塞罗那,市长主持了一次由《世界》周刑出面组织的午餐会,并给毕加索发去了一份贺电,称他是“1971年杰出的西班牙人”。毕加索收到电报,激动得一天都不能工作,他把电报拿在手里,逢人就说:

    “最令我高兴的,莫过于祖国给我的荣誉。”

    不久,对斗牛有些厌倦的西班牙斗牛士米格尔·多明格因拜访毕加索,他是专程来请教一个问题的:“我不想再干那一行了,您能给我指点迷津吗?”毕加索说得语重心长:

    米格尔,你可能死在牛角之下。但你所能期望的结局,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呢?

    而我所能向往的,又有什么会比在执笔作画的当儿,跌倒在地一命归天更能心安理

    得呢?当一个人懂得了怎样做某项工作时,而又停住不做,那他就会虚度一生。米

    格尔,你必须回到斗牛场去,在那里死得其所。

    1972年冬至1973年春,毕加索患了流感,长期不愈。但他一直忙于作画,1月,他还和雅克琳参观了波普市亚威农广场为他举办的画展。

    4月7日是星期六。毕加索、雅克琳和他们的公证人安特比共进晚餐,直至11点时,毕加索说:“对不起,我不能再喝了,我得工作。”说完就去了楼上的画室。凌晨3点,他才在雅克琳的催促下上床休息。一觉醒来,他的全身抖得厉害,难以控制。家庭医生立即给他注了一针镇静剂,雅克琳则马上打电话通知巴黎的心脏病专家皮埃尔·伯纳尔。等伯纳尔乘早班飞机赶到,穿着米黄色睡衣的毕加索正靠着枕头,在大口大口地喘气。他的手指已肿胀发紫,心力计测试表明,两翼肺叶都在格格作响,左翼肺叶呈大面积堵塞——危在旦夕!

    过了会,毕加索又睡着了,但嘴里不停地发出呓语,语音继续,有时像哭,有时像笑;时而呵护着伊娃,时而嚷着要阿波利奈尔朗诵诗,时而又在向耶科道歉……

    雅克琳摇着伯纳尔的手:“您一定要救救他,他不能离开我,他不能离开我,他是毕加索呵!”

    伯纳尔沉痛地说:“现代医术已无能为力了。”

    11时40分,巨星陨落。此刻,最为光灿的太阳率先穿上了用白云缝制的缟素,惨然黯淡了下去。

    下午3时,毕加索逝世的消息就通过电波传到了全世界。大批吊唁者拥到穆甘寓所紧闭的大门前,泣声如雨,惊天动地。

    毕加索画室的画架上,一幅刚刚完成的作品,颜料还没有干透。画幅的空后处赫然写着——《带剑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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