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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灌县、青城山纪游(1/2)

作者:中华百年百篇经典散文·风景游记

    袁昌英

    袁昌英(1894~1973),女作家、学者。著有《山居散墨》、《行年四十》等散文集,《法兰西文学》等论著,以及《饮马长城窟》等剧本。

    天下最大名胜之一,伟大峻秀的峨眉,我去观光过两次,而至今未曾想到去写游记,这次去游了几处名声远逊的地方,倒要来写篇纪事,这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然而天下事固不必如此规规矩矩的。文章总依兴会而来。兴会不来,峨眉就是比喜马拉雅山还高还壮丽,怕也逗引不出我的文章。可是两次峨眉的相遇,实也经验过不少可歌可泣的情趣。除了在几封与朋友的信里,略略说了,以外别无记载,如今只好让这些美妙的情绪,仃伶孤苦地消失于淡烟浅霞的记忆中罢了!

    五月十三日,得好友张先生之伴,约了顾陆二友,同上成都。张先生是我在英国爱丁堡大学的老同学,一向和我们家里的交谊是很深的。他现在担负着后方建设的重任,领着人员,往各处已建的及尚在计划中的重工业区域视察。我们和他同行,当然各有各的目的。我除了要配一副眼镜的重要事件外,还要去看一个四年阔别,初从英国返国的少年朋友周小姐。

    那天天气很热,汽车后面的那卷偌大白尘,简直如水上飞机起升时尾巴上搅起的那派万马奔腾的白泡沫一样,浩浩荡荡的尾随着,给路上行人的肺部太有点吃不消,使乘客的良心不免耿耿然。然而岷江两岸,一望无际的肥沃国土,经数十万同胞绣成的嫩绿田园,葱翠陇亩,万紫千红的树木,远山的蓝碧,近水的银漾,占据了乘客的视线,捉住了他的欢心,无暇顾及后面的灰云滚滚与行人的纠葛了。

    到了三苏的发源地:眉山县,就在原为东坡祠,现改为公园的绿荫深处度过了正午的酷署。“四川伟大”一言,是不错的。任你走到那个小市镇,你总看见一个像样的公园,一座像样的中山堂。眉山的公园,也许因为它是三苏父子祠堂所在之处,也就来得特别宽敞,清幽而洁净。浸在优美的环境里面,而又得沱茶与花茶的激刺,谈笑也就来得异常的热闹了。一餐清爽的午饭后,吐着灰云的汽车把我们一直送到成都。

    到了成都的第二天(十四日),我的两个目的都赶着完成了。眼镜配了光之后,朋友早就来到旅社找我们了。四年不见面的少年朋友竟还是原来面目,短短旗袍,直直头发,活活跳跳的人儿,连昔日淡抹脂粉的习惯也都革除了。可是又黑又大又圆的眼睛上面,戴上了一副散光眼镜,表示四年留英在实验室内所耗费的时光有点过分的事实。她的母亲周夫人特由重庆来尝尝老太太的味儿,这回现得特别的年轻了,仿佛完全忘记了战争所给与她的一切苦痛与损失,似乎女儿得了博士,做了教授的事实,改变了她的人生观,潇洒达观是她的现在。

    十五日的清晨,我们从灌县出发。在城门口遇着了约定同去的刘先生。刘先生也是我们爱丁堡的老同学。豪爽磊落,仍不减于昔日,可是无由的添上了满腮腭的黑胡须,加上了他无限的尊严与持重,大约也是要表现他已是儿女成行的老父亲了吧!赶到灌县公园,已是午牌时分。在公园里,一餐饱饭后,去找旅馆,不幸新式清洁的四川旅行招待所客满了,只得勉强在凌云旅社定了几间房子之后,大家就出发去参观灌县的水利。

    耳闻不如目见。历史只是增加我们对于现实的了解与兴味。秦朝李冰父子治水的事迹,在史册上只是几句很简单的记载,不料摆在我们眼前的,却是一件了不得的伟大工程!灌县的西北,是一派直达青海新疆的大山脉。群山中集流下来的水,向灌县的东南奔放,直入岷江,春季常成洪瀑,泛滥为灾。山瀑入岷江口的东北角上有石山挡住,阻塞大水向东流淘,使川中十余县缺乏灌溉。李冰是那时候这地方的郡守,秉着超人的卓见,过人的胆量,居然想到将石山由西往东凿出一条水道,将山瀑分做外江与内江二流。他自己的一生不够完成这伟大的工程,幸有贤子继承父志,如愚公移山般,竟将这惊人的事业成就了。块然立在内外二江中间所余的石山,名为离堆,成为一个四面水抱的岛屿。灌县公园即辟于此离堆上。外江除分为许多支流外,直入岷江,向南流淘,灌溉西川十余县,因为水量减少,从此不再洪水为灾了。内江出口后,辟成无数小河,使川中十余县成为富庶的农业区,使我民族已经享受了二千余年的福利,而继续到无尽期。读者如欲得一个鸟瞰的大意,可以想像一把数百里长的大马尾展开着的形势。马身是西北的巨大山脉。由马身泄下来的山洪,顺着一股股的无数的马尾鬃,散向东北东南徐徐而流,使数百里之地,变为雨水调匀的沃壤。我们后辈子眼见老祖宗这种眼光远大,气象浩然,在绝无科学工具的条件下,只以人工与耐力完成了这样功业的事实,何能不五体投地而三致敬意!

    离堆四面及内外江两岸,常易被急流冲毁。我们老祖宗所想出的保护方法,恐怕比什么摩登工程师所设计的还要来得巧妙而简单。方法是:将四川盛产的竹子,劈成竹片,织成高二三丈、直径二三尺的大篓子,里面装满菜碗大小的卵石,一篓篓密挤的直顺的摆在险要处,使急流顺势而下,透过石隙,而失其猛力。这可谓一种对于水的消极抵抗法。据说这以柔克柔的方法,在这种情形之下,较诸钢骨水泥还要结实得多!可是竹质不经久,每年必新陈代谢地更换一次。灌县水利局当然专司其事。

    由离堆向西北数里地方,水面很宽,水流亦极湍猛,地势当然较高。那里就是天下传名的竹索桥的所在。索桥的起源是一个动人的故事。我的老同学美髯刘先生是本地人,他把那凄怆伟大的故事,用着莞尔而笑,徐徐而谈的学者风度,说给我们听了。不知几何年月以前,彼此两岸的交通是利用渡船的。有乡人某,家居南岸,逢母病,求医得方后,必得往北岸的县城检药。他急忙取了药,匆匆奔走于回家的路上。到得渡船处,苦求艄公急渡,而艄公竟以厚酬相要挟。乡人穷极,窘极,实无法多出渡资。艄公毕竟等着人数相当多,所得够他一餐温饱,始肯把他一同渡过。乡人回到家里,天已黑,而老母亦已辞世多时了。

    不知若干年后,这乡人的幼子,又遇病魔侵扰。在同一情形之下,也因渡船艄公不肯救急,一条小性命竟冤枉送掉。乡人在悲愤填胸,痛定思痛之余,推想到天下同病者的愁苦,乃发宏愿,誓必以一生精血来除此障碍。他以热烈的情感,跪拜的虔诚,居然捐募得一笔相当醵金,在不久时间中,果然在洪流之上建起了一座索桥。

    可是“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的天意,实在有点不可捉摸!据说这初次尝试的索桥造得不甚牢实,也许是醵金有限,巧妇做不出无米之炊的缘故,索桥好像有些过分的简陋。

    一日在大风雨中,这乡人和他的索桥都被风雨送到洪流中去了!

    有其夫,而且有其妇!他的妻子,在饱尝丧姑丧子丧夫的悲哀中,继承夫志,破衣草履,抛头露面,竟也捐募得一笔更大的醵金,架起一座货真价实的索桥,从此解除了不可以数目字计算的同胞的苦痛!

    索桥长数十丈,阔约**尺,全是用竹与木料造成的,连一只小铁钉也没有。桥底三四根巨索及两边的栏杆,均是用蔑片织成的,粗若饭碗的竹绳,系于两岸的巨石及木桩上。桥面横铺木板,疏密不十分匀整。桥底中央及每相距数丈的地点,有石磴或木桩从河底支撑着。可是整个桥面是柔性的,起伏的,震荡的,再加以下临三四丈的水声滔滔,湍流溅溅,不是素有勇气而惯于此行者,不容易步行过去。

    我们参观此桥时,适逢大雨,张先生病脚,颇以不能一试其勇气为恨。只有苏王二先生曾来去的走过一趟。女子里面,只有周夫人还有那番雄心壮志,在上面蹒跚了一二丈远,其余的均只得厚颜站住脚,默默凭吊那对远古的贤夫妇的卓绝的精神与功垂万世的遗德。

    索桥北岸附近有二郎庙,倚山而立,建筑相当宏敞,园地亦甚清幽。庙内有李冰父子神像,乃都江十四县人民对于先贤崇敬的具体表征。庙侧有一崇奉土地菩萨的偏阁,上面额一颇为有趣的匾:“领袖属于中央”六个大字,平立于中,旁署光绪某年月立。我们当时计算一下,距今约有五十多年了。灌县传为可喜的预言。其实,中央者五行之土也。原立匾的人无非尊敬土地菩萨而称其为领袖之意而已。然而“领袖属于中央”在当时实也是一种不普通的说法,称之为一种可悦的预言亦无不可。

    由索桥往上,再一些距离,地势更高,水流更急,也就是都江堰的所在地。堰者就是一种活动的堤。冬季储水于堤内,来春清明时节,开堰为水,以滋农事。每年开堰典礼是全四川认为最郑重的一种仪式,由县政府主持,各县及省政府均派重员参加。百姓观礼者总以万计,人山人海,道常为之塞云。

    我们参观一遍之后,雨势愈来愈大。对于索桥既未能一尝那心惊胆战、目眩足软的味道,对于都江堰更是不能尽见其详细建筑。在那春乍冷,郁郁的氲氤中,大家不免有衣单履薄,春野不胜寒的感觉,只得各购竹笠一顶,冒雨向凌云旅社的归途中奔回。

    那夜在凌云旅社所遭遇的;恐怕是我平生第一次的经验。恰巧电灯厂修理锅炉,电灯赋缺。在小油灯的微光中,周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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