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钓鱼——故乡随笔(1/2)

作者:中华百年经典散文·闲情谐趣卷

    鲁彦

    鲁彦(1902~1944),浙江镇海人,现代作家。著有长篇小说《愤怒的乡村》,散文集《随踪琐记》等。

    秋天早已来了,故乡的气候却还在夏天里。

    那些特殊的渔夫,便是最好的例证。

    那是一些十岁以上十六岁以下的男女孩子,和十六岁以上的青年以及四五十岁的将近老年的男子。他们像埋伏的哨兵似的,从村前到村后,占据着两道弯弯曲曲的河岸。孩子们五六成群的多在埠头上蹲着,坐着,或者伏着,把头伸在水面上,窥着水中石缝间的鱼虾。他们的钓竿是粗糙的,短小的,用细小的黄铜丝做的小钩,小钩上串着黑色的小蚯蚓,用鸡毛做浮子,用细线穿着。河虾是他们惟一的目的物。有时他们的头相碰了,钓线和钓线相缠了,这个的脚踢翻了那个的虾盆,便互相詈骂起来,厮打起来。青年们三三两两的或站在河滩的浅处,或坐在水车尽头上,或蹲在船边,一边望着水面的浮子,一面时高时低的笑语着。他们的钓竿是柔软的,细长的,一节一节青黑相间,显得特别美丽。他们用鹅毛做浮子,用丝线穿着,用针做成钩子。钩上串着红色的大蚯蚓。鲫鱼是他们的目的物。老年人多是单独的占据一处,坐在极小的板凳上,支着纸伞或布伞,静默得像打瞌睡似的望着水面的浮子。他们的钓竿和青年们的一样,但很少像青年们那样美丽。他们的目的物也是鲫鱼。在这三种人之外,有时还有几个中年的男子,背着粗大的钓竿,每节用黄铜丝包扎着,发着闪耀的光,用粗大的弦线穿着一大串长而且粗的浮子,把弦线卷在洋纱车筒上,把车筒钉在钓竿的根上,钩子是两枚或三枚的大铁钩。用染黑的铜丝紧扎着,不用食饵。他们像巡逻兵似的,在河岸上慢慢的走着,注意着水面。那里起了泡沫,他们便把钩子轻轻的坠下去,等待鱼儿的误触。鲤鱼是他们的目的物。

    说他们是渔夫,实际上却全不是。真正的渔夫是有着许多更有保证的方法捕捉鱼虾的。现在这群渔夫,大人们不过是因为闲散,青年们和孩子们因为感觉到兴趣浓厚罢了。有些人甚至不爱吃这些东西,钓上了,把它们养在水缸里。

    我从前就是那样的一个渔夫。我不但不爱吃鱼,连闻到有些鱼的气息也要作呕的,河虾也只能勉强尝两三只。但我小时却是一个有名的善钓鱼虾的孩子。

    我们的老屋在这村庄的中央,一边是桥,桥的两头是街道,正是最热闹的地方。河水由南而北,在我们老屋的东边经过。这里的河岸都用乱石堆嵌出来,石洞最多,河虾也最多。每年一到夏天,河水渐渐浅了,清了,从岸上可以透澈地看到近处的河底。早晨的太阳从东边射过来,石洞口的虾便开始活泼地爬行。伏在岸上往下望,连一根一根的虾须也清晰地看得见。

    这时和其他的孩子们一样,我也开始忙碌了。从柴堆里选了一根最直的小竹竿,砍去了旁枝和丫杈,在煤油灯上把弯曲的竹节炙直了,拴上一截线。从屋角里找出鸡毛来,扯去了管旁的细毛,把鸡毛管剪成几分长的五截,穿在线上,加上小小的锡块,用铜丝捻成小钩,钓竿就成功了。然后在水缸旁阴湿的泥地,掘出许多黑色的小蚯蚓,用竹管或破碗装了,拿着一只小水桶,就到墙外的河岸上去。

    “又要忙啦!钓来了给谁吃呀!”母亲每次总是这样的说。

    但我早已笑嘻嘻地跑出了大门。

    把钩子沉在岸边的水里,让虾儿们自己来上钩,是很慢的,我不爱这样。我爱伏在岸上,把钓竿放下,不看浮子,单提着线,对着一个一个的石洞口,上下左右的牵动那串着蚯蚓的钩子。这样,洞内洞外的虾儿立刻就被引来了。它颇聪明,并不立刻就把串着蚯蚓的钩子往嘴里送,它只是先用大钳拨动着,作一次试验。倘若这时浮子在水面,就现出微微的抖动,把线提起来,它便立刻放松了。但我只把线微微的牵动,引起它舍不得的**,它反用大钳钩紧了,扯到嘴边去。但这时它也还并不往嘴里送,似在作第二次试验;把钩子一推一拉的动着。于是浮子在水面,便跟着一上一下的浮沉起来。我只再把线牵得紧一点,它这才把钩子拉得紧紧的往嘴里送了。然而倘若凭着浮子的浮沉,是常常会脱钩的。有些聪明的虾儿常常不把钩子的尖头放进嘴里去,它们只咬着钩子的弯角处。见到这种吃法的虾子,我便把线搓动着,一紧一松的牵扯,使钩尖正对着它的嘴巴。看见它仿佛吞进去了,但也还不能立刻提起线来,有时还须把线轻轻地牵到它的反面,让钩子扎住它的嘴角,然后用力一提,它才嘶嘶嘶的弹着水,到了岸上。

    把钩子从虾嘴里拿出来,把虾儿养在小水桶里,取了一条新鲜的小蚯蚓,放在左手心上,轻轻地用右手拍了两下,拍死了,便把旧的去掉,换上新的,放下水里,第二只虾子又很快的上钩了。同一个石洞里,常常住着好几只虾子,洞外又有许多游击队似的虾儿爬行着:腹上满贮着虾子的老实的雌虾,全身长着绿苔的凶狠的老虾,清洁透明的活泼的小虾。它们都一一的上了我的钩,进了我的小水桶。

    “你这孩子真会钓,这许多!”大人们望了一望我的小水桶,都这样称赞说。

    到了中午,我的小水桶里已经装满了。

    “看你怎样吃得了!……”母亲又欢喜又埋怨的说。

    她给我在饭锅里蒸了五六只,但我照例的只勉强吃了一半,有时甚至咬了半只就停筷了。

    到了第二天早晨水桶里的虾儿呆的呆了,白的白了,很少能够养得活。母亲只好把它们煮熟了,送给隔壁的人家吃。因为她和我姊姊是比我更不爱吃的。

    “你只是给人家钓,还要我赔柴赔盐赔油葱!”她老是这样的埋怨我。“算了吧,大热天,坐在房子里不好吗?你看你面孔,你头颈,全晒黑啦!”

    但我又早已拿着钓竿、蚯蚓,提着小水桶,悄悄的走到河边去了。

    夏天一到,没有什么比这更快乐,空水桶出去,满水桶回来,一只大的,一只小的,一只雌的,一只雄的,嘶嘶嘶弹着水从河里提上来,上下左右叠着堆着。

    直至秋天来到,天气转凉了,河水大了,虾儿们躲进石洞里,不大出来,我也就把钓竿藏了起来。但这时母亲却恶狠狠的把我的钓竿折成了两三段,当柴烧了。

    “还留到明年吗?一年比一年大啦,明年还要钓虾吗?明年再钓虾不给你读书啦,把你送给渔翁,一生捕鱼过活!……”

    我默默地不做声,惋惜地望着灶火中毕剥地响着的断钓竿。

    待下一年的夏天到时,我的新钓竿又做成了:比上年的长,比上年的直,比上年的美丽,钓来的虾也比上年的多。母亲老是说着照样的话,老是把虾儿煮熟了送给人家吃。

    十六岁那一年,我的钓竿突然比我身体高了好几尺。我要开始钓鱼了。

    两个和我最要好的同族的哥哥,一个叫做阿成哥,一个叫做阿华哥,替我做成了钓鱼竿,竹竿、浮子、钩子、锡块,全是他们的东西,我只拿了母亲一根丝线。做这钓竿的工厂就在阿华哥的家里,母亲全不知道。直至一切都做好了,我才背着那节节青黑相间的又粗长又柔软的钓竿,笑嘻嘻地走到家里来。

    “妈……”我高兴地提高声音叫着,不说别的话。

    我把背在肩上的钓竿竖起来,预备放下的时候,竿梢触着了顶上的天花板,发出悉率悉率的声音。我仿佛觉得自己长大了许多,亲手触着了天花板似的。

    这时母亲从厨房里走出来了,她惊讶地呆了许久。像喜欢又像生气的瞪着眼望了望我的钓竿,又望了望我的全身。

    过了一会,她的脸色渐渐沉下,显得忧郁的样子,叹了一口气,说了:“咳!十六岁啦,看你长得多么高啦,还不学好!难道真的一生钓鱼过活吗?……”

    她哽咽起来,默然走进了厨房。

    我给她吓了一跳,轻轻把钓竿放下,呆了半天,不敢到厨房里去见她。过了许久,我独自走到楼上读书去了。

    但钓竿就在脚下,只隔着一层楼板,仿佛它时刻在推我的脚底,使我不能安静。

    第二天早饭后,趁着母亲在厨房里收拾碗筷,我终于暗地里背着我的可爱的钓竿出去了。

    阿华哥正拿着锄头到邻近的屋边去掘蚯蚓,我便跟了去,分了他几条。又从他那里拿了一点糠灰,用水拌湿了,走到河边,用钓竿比一比远近,试一试河水的深浅,把一团糠灰丢了下去。看着它慢慢沉下去,一路融散,在河边做了一个记号,把钓竿放在阿华哥家里,又悄悄的跑到自己的家里。

    母亲似乎并没注意到钓竿已经不在家里了,但问我到哪里去跑了一趟。我用别的话支吾了开去,便到楼上大声地读了一会书。

    过了一刻钟,估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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