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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医、仁医(2/2)

作者:红尘静思

,我只是内科,临时会措手不及。我建议你住公立医院,一则省钱,二则万一发生变化,他们各科医生都有,可以会诊。”

    谈开元夫妇逼着他非介绍一家医生不可,最后沈彦先生介绍给空军总医院当时的内科主任秦重华大夫。秦重华大夫千难万难地给她挤出一个床,细心诊断,一再亲切地告诫那个做丈夫的小子曰:“你太太怀孕又害病,内心充满恐慌,你可别乱跑,要从早到晚守在身边,患难之中,才见真情,听见了没有?”小子当然听见啦。则尤其感人的是,沈彦大夫还经常到空军总医院探望她,保证她不会生下畸形儿。当谈开元女士出院之后,她第一件事就是倾他们夫妇微薄的待遇,买了一副漂亮的床单,送给沈彦大夫。今天,她那个孩子已读小学堂啦,但她对沈彦大夫和秦重华大夫,仍有说不尽的感激之情。不过读者老爷已没有谈开元女士这种福气矣,沈彦大夫早去了美国。他去了美国不是台中东海大学堂校长为了绿卡去的,而是他竟得了砍杀尔。呜呼,天道无知,使仁人如此下场。

    柏杨先生还有一位住在基隆的朋友沈建国先生,他的父亲害糖尿病,像足球一样,从这一个恶医踢到下一个恶医,而终于踢到了最后一站力,无法解释自然现象,而对自然现象神秘化、人格化,产,惨死在竹东啥民医院,留下来一个寡妻和五个尚未成年的孩子——沈建国就是他的次男。全部家产只有五万元,路已经走到尽头,当五万元用尽之日,也就是全家饿死之时。而尤其糟的是,母亲患上了谁也不知道是啥的怪病,那怪病是腹部肿胀,而且不时发出剧痛,在基隆省立医院诊治了半年,没有一个医生能查出病源。老母发病的时候,每在晚间。而在三更半夜去急诊,乃恶医第一大忌。尤其是看到了挂号证上的“特殊记号”(贫民),那气可就更大啦,第一句话不是问病情,而往往是:“你怎么啦,总是夜晚来?”哀哀求告的结果,不过一针止痛剂。医生老爷那副面孔,就像刚强暴了他女儿一样,怎么挤都挤不出一丝同情。三番五次之后,他们索性曰:“我们这里没办法,请另找高明。”教他们去基隆市立医生,而基隆市立医院却是以没有医生而在报上大出过风头的。当时尚在国立台湾师范大学附属中学堂念书的沈建国,天真未泯,就是不服气天下的乌鸦一般黑,所有的医生都心狠手辣。听说长庚医院与众不同,就冒冒失失的,直接去找院长。院长恰巧不在,他就到该院社会服务部请求帮助——他不知道请求帮助啥,只知道母亲害了无名绝症,而又无钱医治。社会服务部一位张矶如小姐,这位人间的安琪儿,郑重地听完了他的叙述,并检查了区公所发给的贫民证,和里长发给的清寒证。她立刻要病人前来急诊,而急诊费要两千元,张矶如小姐出面向值班医生保证由服务部负担。经过五个小时的检查,发现内脏有问题,但是哪一个内脏有问题,又是啥问题,却必须住院。而住院是要钱的。如果遇到强盗型朋友,哼,没有钱而竟敢害病,简直是反啦反啦,准一脚踢出大门。这一次又是张矶如小姐再一次地拍胸脯负责,内科主治大夫廖运范大夫怀疑地问病人曰:“你怎么忽然剧痛起来?”做母亲的答曰:“不知道,我只是吃了些孩子们的剩饭。”呜呼,十数年来,贫病交集,饮食已经够坏,而母亲却尽量使正在发育中的孩子们吃饱,自己只吃孩子们剩下来的剩饭——假使还有剩饭的话。廖运范大夫不禁黯然,而且立刻醒悟到胆囊。用艾克斯光照胆囊必须打针吃药,还要再吃一点东西,而老母只要吃下一口,就痛不能忍。廖运范大夫安慰曰:“没有关系,我就守在你的床边,如果有危险,我会紧急救治。”于是在病人痛得打滚昏边中,拍出胆囊照片。廖运范大夫看了,不禁大吃一惊,原来胆管中的结石,已有半个手指那么大,而且因拖得太久,已影响了胰脏。廖运范大夫遂采取紧急措施,移送外科开刀。

    当决定要开刀时,老母可怜巴巴地问外科主治医师王德锦大夫,手术费要多少银子,回答是三万元左右,这个数目使母子们涔涔泪下。这时张矶如小姐再度把病人贫苦的情形向王德锦大夫报告,王德锦先生——跟廖运范先生一样,同是天使的化身,他慨然曰:“不要为钱操心,救人第一。”

    这是一个大动干戈的手术,王德锦大夫和他的助手许达夫大夫,从上午七时三十分,到下午一时,整整五个半小时,才算完成。当老母二十天后霍然而愈地出院时,看了帐单,才知道王德锦大夫开出的手术费,只有两千六百元。而在住院期间,王德锦大夫天天到床前劝病人多吃医院给病人配制的食物,不要注射葡萄糖,他提出一句举世都愿为圭皋的名言:“营养比药物重要。”而尤其神怪的,老母患有三期肺病,左肺已经溃烂。她不敢请求诊治,王德锦大夫也悄悄地把它一并治好。

    这是今年(一九七七)五月间的事,现在,老母健康得跟柏杨先生一样,沈建国先生师大附中毕业,已进了大学堂部的矛盾。物质运动形式是多样的,根据现代科学认识,可,大姐跟丈夫去了美国,每月都寄钱回来(孝女孝子集于一门,简直不像话),弟妹读书也都很棒,一家生活虽仍很苦,却欢乐融融。唯一使他们不安的是,他们无法报答他们的恩人——张矶如姐,和廖运范、王德锦、许达夫三位大夫,和几乎是所有大医院中唯一不从后门收红包,而又把病人当人的长庚医院。沈建国先生每提起这件事,都眼泪汪汪。

    嗟夫,黑暗固然应该诅咒,明灯也应该歌颂。我们对恶医恨入骨髓,也对所有的仁医有无限的敬慕。他们不仅仅施恩于病人,也施恩于整个社会,我们相信还有千千万万这些明灯,在接受病人以及国人沉默的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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