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在你们研究室喝的即溶咖啡,这实在好喝太多了。”草薙啜了一口纸杯中的咖啡说,这是为了让常磐放松心情。
常磐笑了,但脸颊似乎还是僵着。
本想先闲话家常,但草薙判断在这种情况下是白费力气,于是决定直接切入正题。
“我想问的,是汤川副教授的事。”草薙说,“他最近有没有哪里不一样?”
常磐一脸困惑。大概是我问的方式不对吧,草薙想。
“他有没有为了和大学工作无关的事,正在调查什么,或是出门上哪去过?”
常磐歪着头,似乎是在认真思考。
草薙对他一笑。
“当然,这并不表示他和什么案件有关。解释起来可能有点困难,总之我觉得汤川好像在顾忌我,有事瞒着我。我想你也知道,那家伙向来个性偏执。”
虽然不确定这样的解释对方能理解多少,不过研究生总算略微放松表情点点头,也许只是在同意个性偏执这一点。
“我是不知道老师有没有在调查什么,不过几天前,老师曾经打电话去图书馆。”常磐说。
“图书馆?你们大学的?”
常磐点头。
“好像是问馆里有没有报纸。”
“报纸?既然是图书馆,起码都会有报纸吧。”
“是没错,不过汤川老师想知道的,好像是旧报纸保管到什么程度。”
“旧报纸吗……”
“不过,好像也不是非常久之前的报纸。我记得老师好像是问,能不能一次看到这个月的报纸。”
“这个月的啊……结果呢?有吗?”
“我想图书馆应该有,因为老师后来立刻就去了图书馆了。”
草薙点点头对常磐道谢,拿着大约还剩一半咖啡的纸杯站起来。
帝都大学的图书馆是栋三层楼的小型建筑,草薙以前还在这所大学当学生时,总共只来过图书馆两、三次,所以连是否经过整修都不确定。在他看来,建筑物似乎还很新。
一进去就是柜台,里头坐着一名女馆员,于是他试着问起汤川副教授查阅报纸的事。她露出狐疑的表情。
草薙只好拿出警察手册。
“不是汤川老师怎么样的问题。我只是很想知道,那时他看了什么报道而已。”他知道这样问很不自然,却想不出其他的方式来表达。
“在我印象中,他应该是想看三月份的报导。”女馆员慎重地回答。
“三月份的?什么报导?”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说完,她好像又想起什么似地微微张口,“我记得他好像还说,只要社会版就行了。”
“社会版?那么报纸在哪里?”
这边请,说着她带他去的是摆放成排平台架子的地方。那些架子上叠放着报纸。每十天放一批,她说。
“这里只是过去一个月的报纸,更旧的报纸已经处理掉了。以前本来留着,可是现在只要上网搜索,就看得到以前的报导了。”
“汤川他说……汤川老师他说一个月份的就够了吗?”
“对,三月十日以后的就行了。”
“三月十日?”
“对,我记得他是这样说的。”
“可以让我看看这些报纸吗?”
“请便。看完再叫我一声。”
女馆员转身的同时,草薙已把整叠报纸抽出,放在旁边桌上。他决定从三月十日的社会版看起。
三月十日,无庸赘言,就是富坚慎二遇害的日子。汤川果然是为了调查那个案子才来图书馆,但他到底想从报上确认什么?
草薙搜寻和案子有关的报导,最早是刊登在三月十一日的晚报上。之后,随着遗体的身份查明,十三日的早报也有报导,但从此之后,就再也没有后续报导。接着再刊登时,已是石神自首的新闻。
汤川是在意在这些报导的哪一点呢?
草薙把为数不多的几篇报导,仔仔细细地反复看了好几遍,都不是什么重要内容。汤川透过草薙,对于这起命案,得到了比这些报导更多的情报,照理说应该没必要再回头看这些报导。
草薙看着面前的报纸,双臂交抱。
基本上,他本来就不认为像汤川那么厉害的人,会藉助报章报导来调查案情。在这个天天都有杀人命案发生的时代,除非有什么重大进展,否则报纸很少会对一个案子穷追不舍。这起富坚命案,在世人看来同样也没什么好稀奇的,汤川不可能不明白这点。
但那家伙向来不会做无意义的事——
虽然刚才草薙对汤川说了那番话,但在他心中,毕竟仍留有无法断定石神就是凶手的疑问。他无法抹去那份怀疑警方误入歧途的不安,他总觉得汤川好像知道他们错在哪里。过去,那个物理学家也曾多次帮助过草薙他们这些警察。这次应该也有什么有效的建言,既然有,为什么不肯说出来?
草薙把报纸收好,招呼刚才那名馆员。
“对您有用吗?”她不安地问。
“还好。”草薙含糊以对。
正当他打算就这样离去时,女馆员说:“汤川老师好像也查了地方报纸。”
“啊?”草薙转身。“地方报纸?”
“对。他问我馆里有没有千叶或琦玉的地方报纸,我告诉他没有。”
“他还问了些什么?”
“没了,应该就只有问这个。”
“千叶或琦玉吗……”
草薙抱着疑问走出图书馆,他完全无法理解汤川的想法。为什么需要地方报纸?还是说草薙自以为汤川正在调查命案,其实他的目的和案子根本毫不相干。
草薙一边左思右想,一边走回停车场。今天他是开车来的。
他钻进驾驶座,正要发动引擎之际。汤川学从眼前的校舍走出来了,他没穿实验用的白袍,罩着深蓝色外套。一脸凝重的表情,完全没注意周遭,笔直朝小门走去。
草薙看着汤川出了门左转后,这才发动车子。缓缓驶出校门,就看到汤川正拦下一辆计程车。那辆计程车开走的同时,草薙也上了马路。
单身的汤川,一天之中大半都在大学度过。他的解释是:反正回家也没事可干,而且要看书或运动都是在学校比较方便。他也曾说过,这样要吃东西也比较省事。
一看时钟,还不到五点,他应该不可能这么早就回家。
草薙一边跟踪,一边暗记计程车的车行与车牌号码。这样就算中途跟丢了,事后也能查出汤川是在哪里下车。
计程车一路向东走,路上有点塞车。虽然两车之间,不时有几辆车切入钻出,不过幸好没被红绿灯拉开距离。
最后计程车过了日本桥,就在快要过隅田川的地方停下,是新大桥前。前方就是石神他们的公寓了。
草薙把车子停到路肩,伺机而动。汤川走下新大桥旁的阶梯,好像不是要去公寓。
草薙迅速环视四周,寻找可以停车的地方。幸好,一座停车计费器前空着。他把车往那儿一停,急忙去追汤川。
汤川正朝隅田川下游慢步走去,步调看起来不像有事,倒像是悠闲地散步。不时还将目光瞥向那些游民。不过并未停足。
一直走到游民小屋绝迹之处,他才止步。他把手肘架在河边装设的栏杆上,然后出其不意地把脸转向草薙这边。
草薙有点狼狈,不过汤川倒是毫不惊讶,甚至露出浅笑。看来他老早就发觉草薙在跟踪了。
草薙大步走近他。“你早就发现了?”
“因为你的车子太醒目了。”汤川说,“那么旧的skyline,现在已经很难看到了。”
“你知道被我跟踪,所以才在这种地方下车吗?还是,你打从一开始就是要来这里?”
“两种说法都算对,也都有点不对,本来的目的地是这里的再过去一点。不过发现你的车子后,我就稍微改了一下下车的地点,因为我想带你来这里。”
“你把我带来这种地方,到底想怎样?”草薙迅速扫视周遭一圈。
“我最后一次和石神交谈,就是在这里。当时我是对他这么说的:这个世上没有无用的齿轮,也只有齿轮本身能决定它的用途。”
“齿轮?”
“然后,我提出几个和命案有关的疑问问他。当时他虽然摆出不予置评的态度,但跟我分手后,他却做出了答复。那就是去自首。”
“你是说,他是听了你的话,才放弃挣扎去自首?”
“放弃挣扎……吗?也对,就某种角度而言或许的确是如此。不过对他来说,应该是打出了最后一张王牌,因为那张最后王牌,实在准备得非常周到。”
“你跟石神说了些什么?”
“我不是说了吗?就是齿轮的话题。”
“后来,你不是提出一些疑问?我是在问那个。”
汤川听了露出有点寂寞的笑容,轻飘飘地摇头晃脑。
“那个根本不重要。”
“不重要?”
“重要的是齿轮,他就是听到那个才决心自首的。”
草薙大大叹了一口气。
“你去大学图书馆查过报纸吧?你的目的是什么?”
“是常磐告诉你的吗?看来你连我的行动都开始调查了。”
“其实我也不想这样做,谁叫你什么都不告诉我。”
“我没生气。那毕竟是你的工作,随便你要调查我还是做什么,我都无所谓。”
草薙盯着汤川,然后低头求饶。
“拜托,你就别再吊我胃口了,你一定知道什么吧?请你告诉我。石神不是真凶吧?既然如此,你不觉得让他顶罪太没天理了吗?你总不希望昔日老友沦为杀人犯吧?”
“你把头抬起来。”
被汤川这么一说,草薙抬眼看他,不禁赫然一惊。眼前那张物理学家的脸孔正痛苦地扭曲着,他抬手按着额头,紧紧闭着双眼。
“我当然也不希望他变成什么杀人犯,可是已经毫无办法了。连我都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喂,你干嘛这么痛苦。为什么不肯坦白告诉我,我们是朋友啊。”
汤川一听倏然睁眼,一脸严肃地说:“你是我的朋友,但同时也是刑警。”
草薙哑口无言。他第一次觉得和这个多年好友之间,有一道隔阂。正因为身为刑警,以至于眼看好友露出前所未有的苦恼表情,却连那个原因都问不出来。
“我现在要去找花冈靖子。”汤川说,“你要一起来吗?”
“我可以去吗?”
“无所谓,不过请你别插嘴。”
“……我知道了。”
汤川一个转身,开始迈步,草薙也尾随在后。汤川起先的目的地似乎是便当店‘天亭’,他打算去找花冈靖子说什么?虽然草薙很想立刻问个究竟,但还是默默向前走。
汤川在清洲桥前走上阶梯,草薙一跟上去,就发现汤川站在阶梯上头等他。
“那里不是有栋办公大楼?”汤川指着旁边的建筑物,“入口有玻璃门。看得到吗?”
草薙把目光转向那边,玻璃门上映出两人的身影。
“看得到,不过那又怎样?”
“命案刚发生时我来见石神,当时我们俩也这样望过映在玻璃上的身影。不过当时我本来完全没注意到,是被石神一说才看到的。在那之前,我压根没想过他可能和命案有关,能和睽违已久的劲敌重逢,我甚至有点乐昏了头。”
“你是说,你看到映在玻璃上的影子,所以才开始怀疑他?”
“当时他还这样说:你看起来永远都这么年轻,跟我差了十万八千里。你的头发也还很茂密——说着还做出有点在意自己头发的小动作。这点让我大吃一惊,因为石神这个人,本来是个绝对不会在意外貌的男人。他从以前就坚持,一个人的价值不应该靠这种东西衡量,他绝对不会选择必须受外貌左右的人生。现在他居然对外貌耿耿于怀。他的头发的确稀薄,但他居然为了这种事到如今早已无可奈何的事情哀叹。所以我才察觉,他正处于不得不在意外表与容貌的状况——也就是恋爱了。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他会在这种地方,贸然说出那种话?是突然在意起外表了吗?”
草薙察觉汤川的言外之意,他接口说:
“因为他马上就要见到心上人了,是吗?”
汤川点点头。
“我也这么想。我怀疑那个在便当店上班的女子、公寓的邻居、前夫遇害的女人,可能就是他的意中人。不过这样就会出现一个很大的疑问。那就是他对命案的态度。照理说,他应该很在意,但他表现得就像是个旁观者。我想,怀疑他在恋爱或许真是我自己想太多了,于是我又去找石神,和他一起去便当店。因为我想,从他的态度或许能看出什么端倪,结果出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物,是花冈靖子的男性友人。”
“那是工藤。”草薙说,“他正在和靖子交往。”
“好像是。石神看到那个工藤和她交谈时的表情——”汤川皱起眉,摇摇头,“看到那个表情我才确信,石神爱上的人就是她,因为他的脸上浮现嫉妒。”
“可是这样的话,那个疑问又再次出现了。”
“对,足以解决那个矛盾的解释只有一个。”
“石神和命案有关——你对他的怀疑,就是这样开始的吗?”草薙再次眺望大楼的玻璃门,“你真是太可怕了。对石神来说,小小的疏忽竟成了他的致命伤。”
“他那强烈的个性即使事隔多年仍烙印在我的记忆中,否则我也不会察觉到。”
“不管怎样,只能说那家伙运气不好。”草薙说着开始朝马路走去,但他发现汤川没跟来,立刻停下脚。“不要去‘天亭’吗?”
汤川低着头走近草薙。
“我想提出一个对你来说很残酷哦要求,可以吗?”
草薙苦笑,“那得看是什么内容。”
“你愿意基于朋友的身份听我说吗?你能舍弃刑警的身份吗?”
“……这是什么意思?”
“我有话想跟你说。不过,是要对朋友说,不是对刑警说。所以你从我这儿听到的事,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无论是你的上司、同仁、甚至家人,你能答应我吗?”从他眼镜后方的双眼中,不停地溢出迫切感,令人感到汤川显然是有什么苦衷逼着他不得不做出最后决定。
草薙本想说,那要看内容而定,但他把这句话又吞回肚里。他怕一旦说出口,今后这个男人再也不会把他当成朋友了。
“知道了。”草薙说,“我答应你。”
第十八章
目送买炸鸡便当的客人走出店门后,靖子看看钟。再过几分钟就是晚间六点了。她叹口气摘下白帽。
工藤白天打手机给她,邀她下班后见个面。
算是庆祝,他说,语气很兴奋。
她问要庆祝什么,“这还用说吗?”他回答。
“当然是庆祝那个凶手被捕,这下子你也能摆脱那个案子了。我也不用再小心翼翼地保持距离。既然不用再担心被刑警缠着不放,当然应该举杯庆祝一下。”
工藤的声音听起来轻浮又自大。他不知道案情背景当然会有这种反应,但靖子实在提不起兴致配合他。
我没那个心情,她说。
为什么?工藤问。发现靖子默然不语,他才好像察觉什么似地说:啊,我懂了。
“虽说你们离了婚,但被害者毕竟曾与你关系匪浅。的确,说什么庆祝太不谨慎了,对不起。”
虽然他完全误会了,但靖子依旧沉默。于是他说:
“撇开那个不谈,我有要事跟你说。请你今晚务必跟我见个面,好吗?”
她想拒绝。她没那个心情。对于代替自己出面自首的石神,她有太多的歉疚。但她说不出拒绝的话。工藤说的要事会是什么呢——
结果,还是说好了六点半接她。虽然听工藤的语气好像很希望美里也同行,但她委婉地拒绝了。不能让现在的美里和工藤见面。
靖子打电话回家,在答录机留言说今晚要晚点回家。一想到美里听了不知会怎么想,她就心情沉重。
六点一到靖子就解下围裙,向待在后面厨房的小代子打个招呼。
“哎呀,已经这么晚了啊。”正提早吃晚餐的小代子看看钟,“辛苦了。剩下的我来就行了。”
“那我先走了。”靖子折好围裙。
“你要和工藤先生见面吧?”小代子小声问。
“啊?”
“白天,他不是好像打过电话来,那是找你约会吧?”
看到靖子困惑地陷入沉默,也不知是怎么误解的,小代子用感慨万千的语气说声“太好了”。
“麻烦的案子好像也解决了,又能和工藤先生这么好的人交往,看来你终于走好运了,对吧。”
“不会吧……”
“是啦,一定是。你受了这么多苦,今后一定要幸福才行,这也是为了美里嘛。”
小代子的话,就各种角度而言都令靖子心中隐隐作痛。小代子是打从心底期盼朋友能得到幸福,但却压根也没料到,这个朋友竟然杀了人。
明天见,靖子说着走出厨房,她无法正视小代子。
出了‘天亭’,她朝着平日归途的反方向走去,转角的家庭餐厅就是她和工藤约好碰面的地方。她本来不想约在那间店。因为当初也是和富坚约在那里。可是工藤说那里最好找,指定要去那里,她实在开不了口请他换地方。
头上就是首都高速公路。钻过那下面时,有人从后面喊了一声花冈小姐,是男人的声音。
停足转身一看,两个眼熟的男人正朝她走近。一个是姓汤川的男人,据说是石神的老友,另一个是刑警草薙。这两人怎会凑到一起?靖子一头雾水。
“您应该还记得我是谁吧?”汤川问。
靖子来回审视着两人,点点头。
“接下来您有什么约会吗?”
“对,呃……”她做出看表的动作。其实她心里很慌,根本没看时间。“我跟人约好了要见个面。”
“是吗?只要三十分钟就好,我想跟您谈一下,是很重要的事。”
“不,那恐怕……”她摇头。
“不然十五分钟怎样?十分钟也行,就在那边的长椅坐一下。”汤川说着指指身旁的小公园。在高速公路下方的空间,有一个小公园。
他的语气沉稳,态度却散发出一种不容抗拒的严肃感。靖子直觉到他打算谈什么。这个在大学当副教授的男人,之前见面时也曾以轻松的口吻,对她造成莫大的压力。
她想逃,这是她的真心话,然而她又很好奇他到底打算谈什么。内容一定和石神有关。
“那么就十分钟。”
“太好了。”汤川一笑,率先走近公园。
看到靖子犹豫不前,“请。”草薙说着伸出手催她。她点点头,跟在汤川身后,这个刑警闷不吭声的样子也很诡异。
汤川在双人座坐下,替靖子空出一个位子。
“你去那边待着。”汤川对草薙说,“我要跟她单独谈。”
草薙虽然略显不满,但只是伸了一下下颚,就回到公园入口附近,掏出香烟。
靖子虽然有点顾忌草薙,还是在汤川身旁坐了下来。
“那位先生是刑警吧?这样没关系吗?”
“没事,原本我就打算一个人来。更何况,对我来说他的身份是朋友不是刑警。”
“朋友?”
“我们是大学时的死党。”汤川说着露出一口白牙,“所以他和石神等于也是同学。不过他们两个,在发生这次的事件前好像一次也没见过。”
原来如此,靖子恍然大悟。之前她一直想不透,这个副教授为何会因为这桩命案来找石神。
虽然石神什么也没透露,但靖子之前就在怀疑,他的计划之所以会露馅,八成和这个汤川插手有关。和刑警是同一所大学的校友,而且还拥有共同的友人,这点想必在他的计算之外吧。
不过话说回来,此人竟然打算说什么——?
“我对石神自首一事感到很遗憾。”汤川一开口就直捣核心,“一想到像他那么有才华的人,今后只能在监狱里运用那个金脑袋,身为一个研究者我实在很不甘心,太遗憾了。”
靖子听了不发一语,放在膝上的双手用力交握。
“不过,我还是无法相信他会做出那种事。我是说对你。”
靖子感到汤川转身面对她,顿时浑身僵硬。
“我实在无法想象,他会对你做出那种卑劣行为。不,‘无法相信’这个说法还不够适切,应该说我压根就不相信。他……石神在说谎。他为何要说谎?既然背上杀人犯的污名,照理说就算再撒谎也毫无意义,但他却说了谎。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这个谎,并非为他自己而说,他是为了某人隐瞒真相。”
靖子咽下口水,拼命调整呼吸。
此人已经隐约察觉真相了,她想。他知道石神只是在包庇某人,真凶另有其人,所以他想救石神。该怎么救呢?最快的方法,当然就是让真凶去自首。让真凶招认一切。
靖子提心吊胆的窥视着汤川,没想到他竟然在笑。
“你好像以为我是来说服你的。”
“不,我没有……”靖子慌忙摇头,“而且说到说服,我有什么可让您说服的?”
“说的也是。我的确说错话了,我道歉。”他低头鞠躬,“不过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一件事,所以才来找你。”
“到底是什么事?”
“这个嘛,”汤川学停顿了一下才开口,“我想说的是,你对真相毫无所知。”
靖子惊讶地瞪大了眼,汤川已经不笑了。
“我想你的不在场证明,大概是真的。”他继续说,“你应该真的去过电影院,包括令媛也是,你们母女并未说谎。”
“对,没错,我们根本没说谎,那又怎样?”
“但你心里应该也在奇怪,为什么你们用不着说谎,为何警方的追查这么松懈?因为他……我是说石神,早已安排好让你们面对刑警的质问时,只要说实话就行了。无论警方怎么步步进逼,他都已安排好让警方无法将你定罪。至于他到底是怎么安排的,我想你大概不知道。你只晓得石神好像用了什么巧妙的障眼法,却不清楚实际内容。我说的对吗?”
“您在说什么,我一点也听不懂。”靖子对他一笑,但是连她自己也知道脸颊在抽搐。
“他为了保护你们母女做了极大的牺牲,那是你我这种普通人连想都想像不到的壮烈牺牲。我想他大概打从命案一发生,就已做好最坏的打算,决定到时要替你们顶罪了,因为他的所有计划都是以那个为前提设计出来的。反过来说,唯有那个前提绝对不能瓦解。但那个前提实在太残酷,任谁都会退缩,这点石神自己也知道。所以,为了让自己在紧要关头无法反悔,他事先断了自己的退路。同时,那也正是这次最惊人的障眼法。”
汤川的话令靖子开始混乱,因为她完全无法理解他在说什么。然而,却又有一种卫击非比寻常的预感。
此人说的没错,靖子完全不知道石神设计了什么障眼法。同时,她也的确感到奇怪,为何刑警对自己的攻击没有想像中激烈。老实说她甚至觉得刑警们的再三盘问,根本找错了方向。
而汤川知道那个秘密何在——
他看看表,也许是担心剩下多少时间。
“要告诉你这件事,我实在很为难。”事实上,他也的确痛苦地表情扭曲。“因为石神绝对不会希望我这样做。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他一定希望至少不让你发现真相。这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你。你如果了解真相,你将会终生背负比现在更大的痛苦,但即使如此我还是不得不告诉你。因为我觉得如果不让你明白他有多爱你、是怎么把全部的人生都赌下去,那他未免牺牲得太不值了。虽然这不是他的本意,但看到你这样一无所知,我实在无法忍受。”
靖子感到心跳剧烈,喘不过气,几乎随时都会昏倒。汤川想说什么,她毫无头绪。但从他的语气,她已察觉那个答案必然超乎想像。
“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有话要说,就请你快点说。”她的措辞虽然强悍,声音却虚弱得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