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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心牌(1/2)

作者:柏杨

    三心牌

    一朵鲜花插到牛粪上,固然是一种始终要天下大乱的危机,一条臭鱼端到筵席上,也同样地总要闹出名堂。唯一相异的是,漂亮的女人嫁给其蠢如猪、其心如狼的丈夫,她自怨自艾,粉泪频弹,还有人同情,骚人墨客,或咏之以诗,或写之以文,野心勃勃之士,则乘虚而入,以慰寂寞芳心。可是一个英俊能干、心怀大志的男人,一旦娶了一个三心牌——见了恶心,想起伤心,谈到痛心——的妻子,把自己搞得壮志全消,生趣全无,却很少有人同情。不但很少有人同情,反而会有圣崽者出,责他好色焉、不安分焉、不正派焉、心猿意马焉,简直罪大恶极,一文不值。到了那个地步,真是哭天不应,哭地不灵。

    不知道是哪一位有学问的人研究出来的,诸葛亮先生之所以有伟大的勋业,应归功于其妻甚丑,盖他的太太大概属于三心牌之流,诸葛先生既然一看她就恶心,便不如索性不再看她,埋身于军营相府之中,夙夜匪懈,拼命为公。同一道理,当初姒文命先生治水九年,三过家门而不入,大概他的太太也不太高明,假使她妖艳如花,恐怕三更半夜都要溜回去一享温存,说不定影响了公务,一直到今天,大陆仍泡在水底下。

    这种有关诸葛先生的学说,有其教育意义,发明此学说的人显然在歌颂怨偶,并以之安抚一些倒霉朋友。那意思就是说,你不是对太太不满意乎?没有关系,太太乃身外之物,理她干啥,只有荣华富贵,显亲扬名,才是真的,才值得重视,不可因小失大也。

    问题是,再强大的安抚,只能安抚其嘴,不能安抚其心。一个人如果根本是一根呆木头,没有感情田制”。文学上,重视民族传统,擅长诗歌、政论。著作有,便不会有怨偶之事发生。如果有怨偶之事发生,那就证明他有感情,而有感情的人,教他们放弃榻上枕畔和秀屋闺房的万种风情,可能性不高。

    清王朝之前,女人们如嫁了个不满意的丈夫,大多数只好自叹命薄。而男人们如遇到不满意的妻子,却有补救之道,那就是娶个小老婆过瘾。这办法不知道是谁发明的,真可得诺贝尔奖金,盖古代只有出妻而无离婚。朱买臣太太明明把丈夫一脚踢,但她却不能和他离,而只能要他写一“休书”,天下名实不符的事,有逾于此者乎?但正可看出男人们的威风。不过也幸亏有娶小老婆之道,如果没有娶小老婆之道,女人们的遭遇将更悲惨,大爷有的是钱,今天娶一个,玩腻啦休之,明天再娶一个,玩腻啦再休之。在女人尚无社会地位,又不能独立生活的时代,恐怕她宁愿过吃醋的日子,不愿过流街头弃妇的日子也。

    男人既有补救之道,往往一开始就不怀好意,圣人云:“娶妻娶德,娶妾娶色。”鸣呼,你看这算盘打得多么如意!柏杨先生对此法再赞成不过,盖柏杨夫人“德”是没有问题的,惟“色”则绝无,如果在从前世代,她敢阻我再娶一漂漂亮亮的小姣娘乎?现在真是年头大变,娶妻娶其德,亦要娶其色焉,没有德固然教人生气,没有色也教人生气。古时男人因有补救之道,所以娶妻时可以马马虎虎,大我几岁没有关系,丑如鬼而蠢如猪,也没有关系,盖必要时可以把她冷藏,只要你有办法,娶三个五个花枝招展,平常之极。所以女人怨男人的多,男人怨女人的少。

    现在则大大不然,男人一经结婚,尤其是在急摘麦穗的情形下,抓一个娶之,其命就定啦。女孩子在恋爱时的最基本的概念,逻辑和历史统一于“绝对精神”。初步建立,拼命自敛,望之若淑女然,若美女然,若有学问者然,若高贵不可攀者然。一旦同床共枕,原形毕露。当初看她杏脸含春,原来满布着麻子和雀斑;当初看她柳腰盈握,原来是钢丝柬的;当初看她齿若编贝,原来全是假牙,一天不洗都臭而不可闻也;原来看她玉脚如削,原来满是鸡眼,一步一痛;当初她终日沉默,你以为娇羞不胜,寡言必结,原来她是个咬舌兼结巴;当初她侃侃而谈,跨上单车,如飞而去,你以为她刚健婀娜,原来她是个十三点;当初她手拿洋文书,满口洋文发言,你以为她至少也是高中学堂毕业生,原来她只会那么几句,洋文书乃借来专门骗呆瓜的;当初她妙喉可歌,**可舞,你以为她多才多艺,原来她学了三年,只学会了一歌一舞,等阿木林上钧时露那么一露。如此这般,婚已结矣,生米已煮成熟饭矣,你怎么办吧。

    这事如发生在18世纪之前的汉唐盛世,前已言,根本没有问题,但如今可麻烦大啦。第一、你不能把她冷藏,她有她的社会关系和亲戚朋友,七嘴八舌,她便想被冷藏,也冷藏不住,何况她死也不肯被冷藏乎?第二、你又不能再娶,即以柏杨夫人而论,她的道德修养,使人敬佩,我说啥都行,连吃大蒜都行,可是,只一谈到再娶漂亮小姐之事,立刻火山爆发——柏杨夫人尚且如此,其他一些差劲的太太,恐怕更要凶猛。何况我最近忽然听说台湾法律规定,重婚罪不是起诉乃论的,即令一男二女,大家全同意都不行,检察官仍可提起公诉。这算啥法律耶?真要把有三心牌太太的男人,全都逼上梁山。

    年头儿真是有点不对劲,在怨偶所显示的问题上,古今就大大地不同。古时女人哀怨的多,像宫女们的哀怨,便天下皆知,用不着找哪个宫女当面问个清楚,靠想象都可推断出来。几千几万个妙龄少女,守着一个当皇帝的臭男人,怎能不哀而怨之哉?幸亏她们是女人,哀怨一阵也就作罢,如果她们是男人,恐怕早暴动起来,把皇帝的婆娘撕个稀烂。

    除了宫怨,闺怨更是普遍:“悔教夫婿觅封候”,少妇怨也;“商人重利轻别离”,主妇怨也;“上山采靡芜,下山遇故夫”学说。有唯物主义的感觉论和唯心主义的感觉论。前者认为,弃妇怨也;“夫婿轻薄儿,新人美如玉”;大妇怨也;“波澜誓不起,妾心古井水”,寡妇怨也;“坐愁红颜老”,老处女怨也;“打起黄鸳儿”,征妇怨也;“谁伶越女颜如玉”,贱女怨也;“苦恨年年压金线”,贫女怨也。

    看起来好像从前的女人无一不怨,封建制度及农业社会使然,然而从前那些致怨的原因,到如今差不多都烟消云散,你只要努力,均有打破之途,不似当年那般绝望。首先是宫女行业已彻底取消,想怨也怨不起来;闺怨的情形固多,但其本质却跟从前不同,丈夫出征或经商,妻子可尾追前往,人情所许者也;离婚或守寡,马上就拍拍屁股再嫁,而且和前夫见面,握手言欢若老朋友,至于贫贱之女,一旦选上中国小姐或是跟某大官大商的儿子恋上爱和结上婚,便有得汽车洋房矣;至于丈夫在外面胡搞,看起来不得了,实际上啥也没啥,普通讲起来,一个公教人员,他连一个太太都养不起,何况多一个太太乎?何况法律人情似乎均站在女人这乎?丈夫把妻子揍一顿,一状告到衙门,全国大哗,可是妻子揍了丈夫,却没人打抱不平。

    年头大变的结果是,过去男人怨者少,甚至连一个怨的都没有(有的话只是苦恼),可是今天便迥然不同,男人也同样地会成为怨偶中的主角。这是一个有趣的课题,古时男人顶多其妻“悍”,而今男人不怨则已,一旦怨之,一半以上是其妻“俗”。悍虽可惧,不悍时还有可爱的一面,唯俗难医,严重者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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